“但我三姐,那晚起,就再也没有了出头之日——”一个人的崛起总是建立在另一群人的倒下之上…… 回忆往事,柳金蟾说到这里有点哽咽: “我后来才从大姐哪儿听说,说我三姐那晚被赵季叔含着泪狠狠地打了一顿,浑身都是青黑交错的条子,但三姐没有哭。至于为什么没有哭,我不知道,反正……娘后来再也没花一文钱在她身上,也不让她去学堂读书了。 我三姐十四那年就开始跟着我大姐去镇上我娘开的米店,从小二开始做起。 然后十六岁,去管田庄收租,甚至还能下地种一手好玉米,但这些在我娘眼里,太平常了, 三姐很好强,但论阅历,她强不过年长她五岁的大姐,尤其娘看在大爹爹的面上,也是给大姐各种历练的机会,成亲后,大姐又得秦家在背后支持。做事更是如虎添翼。 二姐随石季叔,与世无争,到哪儿都是好脾气,她不行,但她娶得是楚家的儿子,楚家是经商世家,二姐夫在后面处处帮二姐打点,做事也是顺风顺水。 可三姐呢! 大家都以为娘会照着以往的习惯,给三姐说上一户门当户对的姻缘,找个商户人家的儿子,可谁想那时,正是娘在外面做事,受足了官家各种的歧视和摔摆,突然发现,这人再怎么有钱,也没用,还要家里有人有功名,家族才能在外扬眉吐气,直起腰板做事。 所以,我娘处心积虑地高攀上了我三姐夫家。 你别看我三姐夫家穷得揭不开锅,但李秀才是我们这十里八村里仅有的一个秀才,为妻当年考秀才,还得有她和另一个秀才,也就是我大嫂的两个人的同时举荐,我才能有这考试的资格。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在官衙里,李秀才一句话,胜过我娘百句话。 站在堂上,李秀才是站着的,我娘是跪着的。 每年出徭役纳人头税,李秀才家不出人不出力,衙门里的人见了她还得拱手作揖道声‘秀才夫人好’,我家呢,摇尾乞怜,什么都得出,还得给人塞红包,各种讨好! 就连在家的男人也得守这些规矩。 例如我家有钱如何,我大爹爹就出嫁嫩嫩穿大红衣裳,而李秀才的男人,只要是正夫,天天都可以将大红衣裳穿身上,出门告诉大家他身份不同于寻常庶民。 但这些森严的礼法,等级制度,我三姐涉世不深,常年呆在村里,都不懂! 我还记得,当年娘想尽一切办法,甚至借人钱,还不忘赔着笑,千方百计将我三姐和三姐夫的婚事定下来时,我娘做梦都能笑醒,经常一早起来,就和我爹说: ‘只要这三女婿进门,咱们家的门第在这十里八村就真正的算高人一等了。这倘若李秀才再能中个举人什么的’,咱们家可就是捡到宝了’。” 提起这三姐夫和三姐的婚事,柳金蟾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亏欠三姐夫许多很多。 这些话,虽北堂傲也在大周自幼长大,但柳金蟾的世界,他不懂,甚至觉得就是另一个世界,他们从不懂什么是低人一等,更不懂这么一个秀才后面,就藏着这么大的学问。 但……各家有各家的难,他娘家富贵已极如履薄冰的境况,锦衣玉食下的小心翼翼,也不是常人能懂的劳心,谁能相信,他大姐三十好几就见白发的焦灼,大厦说倾就倾的焦虑? 北堂傲静静地依偎在柳金蟾的肩上,学着倾听这柳家的故事。 “但三姐呢,她从来不知道,也不懂为什么娘总说三姐夫嫁进我们家,是我们家高攀了。 她呢,是个俗人,只看看得见的真金白银,只看得见大姐夫进门时,那风风光光抬进家的新漆家具,那盛放在妆奁里的玉石金银,两家来来往往的迎亲送亲队伍。她觉得那才是风风光光。 当然,我三姐不敢和我大姐比,我大姐是长房,又是过给了大爹爹养的女儿,无论家里还是家外的人看来,大姐就是我们柳家的少当家,谁能和她比呢! 所以,她觉得二姐成亲时,有的,她也不应该差。 但二姐夫出身楚家,就是璟驸马的本家,他们家世代种茶卖茶,好的时候还向宫里进过贡茶,可谓这景陵县的第一豪富,说是豪富—— 只是在楚天白前,楚家也只是下九流的商人,家里别说人当过官,就是秀才也没出过,当然,世人都说无jian不商,没有那个清高的秀才愿意为了几个臭钱,就举荐她们的孩子去科考。 但既然是豪富之家出身,虽然二姐夫娘家只是旁门庶支,但也是家中良田千亩的殷实之家,出嫁时的嫁妆,那也是几百号人抬着进我们家家门的,这一新郎还没进屋,新漆的家具,就将我娘给二姐修得三间小正房,摆得满满当当。 然后摆给大家看的真金白银的首饰,带来的绫罗绸缎的衣裳,铺了外面屋一桌又一桌。说句实在话,那摆样,比我大姐夫嫁进来时的嫁妆还多。 所以,二姐夫在我们家说话,比我大姐夫还有分量。 这二姐夫一进门,头一天就给我二姐涨了脸面,到后来,我二姐虽没本事,但凭着我二姐夫娘家的面子,也各处暂露头角,娘安排事儿啊,有大姐的份儿,都得想着给我二姐留一份,不然我二姐夫得去争。 也正因为这样,我赵季叔,甚至我三姐都私心盼望着将来,能娶个想二姐夫这样,能让他们三房撑起来,扬眉吐气的女婿,再得个殷实的后家,撑撑她们三房,因为我而丢掉的脸面。 你也知道,这联姻嘛,素来就是强强联手,无利不往的。” 柳金蟾说到关键处,默默地抿了口汤,身边的北堂傲也垂了眼眸: 男人出嫁嘛,比得就是谁的嫁妆多,这嫁妆越多,在婆家就越硬气说得上话,这点无论是在寒户还是豪门,也都是一样的,想来这三姐夫被嫌弃,也是事出有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