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后,一阵苦痛的发作将他唤醒,希拉里折起那张没有写完的信纸,忍着疼痛吃力缓慢地将地址写上去,然后喊了一声跟斑卡林?布克斯。可是卡林?布克斯也已奄奄一息,过了很长时间,终手等来了达亚?拉姆的妻子西塔,她提心吊胆地匆匆穿过这遭受病魔袭击的营地的薄暮,为“伯拉大人”送防风灯和晚饭来了。厨师和助手已在几小时前逃走。
孩子原在身边跟着她,当她发现他父亲的模样后就慌忙把他推出了怪味刺鼻的帐篷,不许他再进来。
“做的对。”希拉里赞赏她的举动,气喘吁吁地说,“你是个懂事的女人——大家常这么说。西塔,你照顾好他。把他送到他的亲人那里去。别让他——”他感觉到已经没有力气把下面的话说完,便用虚弱的手够到那张信纸和封好的小包,向她面前杵过去。“钱在那个锡盒里——拿好。对。足够支撑到你把他……”
又一次惊厥震醒了他,西塔忙将钱和信件藏入“纱丽”(印度妇女服装,即用整块布或绸围身的裹袍——译注)的褶层,小心退到外面,扯住孩子的手迅速把他送回自己的帐篷,安顿他就寝——可今天第一次取消了睡前的惯常节目:教唱歌和讲童话,这让他好不愿意哪。
希拉里当夜死去,到第二天正午的时候,霍乱又夺走了四个人的生命。其中就有达亚?拉姆。剩下的人——此时已为教甚少——劫掠了空帐篷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带上马匹和骆驼,逃进了南边的特拉伊沼泽地!把刚々变为寡妇的西塔(害怕她已从丈夫的尸体上传染到病菌)和跟着西塔的四岁孤儿“叭叭艾什”丢下。
再过上许多年,艾什即使把别的事情忘记,那一夜的情景也会永远记住的。暑热和月光笼罩着小々的帐篷,百步之外回荡着豺狗和鬣狗的瘆人嗥叫声,此起彼伏,咆哮不停;帐篷内,西塔蜷曲在他的身旁,倾听着,颤抖着,轻々拍抚他的肩膀,试图减轻他的恐惧感,把他送进梦乡。饱食之后的秃鹫栖息在周围的婆罗双树上,一面鼓翼拍翅,一面发出yin惨的呱叫,腐烂的尸肉散发着恶臭,莫名其妙的孤寂感恐怖地揪着他的心,这样一种处境还从来没有人向他介绍过,太不可思议了。
他过去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在此之前还不曾遇到什么东西值得他害怕,同时,阿克巴大叔教导他:一个男子汉永远不能露出惧se。再说,从气质上讲,他是个勇气非凡的孩子,他在穿越丛林沙漠和荒山野岭的露营队生活中对不断光顾的野兽已经习以为常了。但他不明白西塔为何抽泣和颤抖,为何不允许他接近“伯拉大人”,也不明白阿克巴大叔和其他人都出了什么事情。他知道他们都死了,因为他过去看到过死的情景:一次,阿克巴大叔特别让他一同登上“摩天鞍”(猎猛兽时搭于大树上的高台——原注;印地语的音义讹译——译注)去观看猎虎,他看到了老虎怎样中弹身亡。从高处看到了打到的其他猎物;看到了前一天被老虎追下山吃掉后扔下的山羊和小水牛残骸。还看到过为下锅而she取的黑兔、野鸭和鹧鸪。这些动物都死了。但它们的死肯定和阿克巴大叔的死不一样!那些会走路,会说话,会给人讲故事,并且被别人爱慕和敬仰的人死了必然有某种不可磨灭的东西留在世上。但这东西到哪里去了呢?这完全是个谜,他理解不了。
西塔把原来保护露营队的“堡码”(印地语boma的音义讹译,即军营用以防御猛兽的篱障——译注)上带刺的树枝拽回来,围绕着她的帐篷高々地撂了一圈。她采取的这种措施很是必要:午夜时分有一对当仁不让的豹子赶跑了豺狗和鬣狗前来进行美餐,黎明前从婆罗双树外面的丛林里还响起了一阵老虎的呼啸,待天亮一看,它留下的足迹离简单的荆棘围障还不到一码远。
这天早晨找不到牛nai,食物也少得可怜。西塔只好给孩子喂了几口剩下的“杂伴儿醍”(印地语chuppatti的音义讹译——译注)——印度死面薄饼——碎末,然后,她把几件属于他们的东西包成一捆,拉着他的手,将他领出了恐怖、凄凉的露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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