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之言一出,令在场众人陷入了沉思。
什么叫于国有利,于民无利的商业即归于国家?
什么叫官督商办?
连身为三司使的蔡襄,盐铁副使的范师道也是露出疑惑之色,此事章越事先并未与他们商量过。
这也是章越冒险,因为此事在三司里抛出,那么必须要走流程,先是要在盐铁司里商议,
副使范师道,勾院刁约,蔡抗,吕大芳,章越三人先小范围讨论,之后上报给蔡襄。
蔡襄在考量后上报给朝廷,曹太后身为妇人当政,一般会比较慎重,很可能会否掉或置之不理,就算不置之不理也要交中书讨论商量,谏院还要提出意见。
下面十个提案有九个提案都在这样的流程中磨掉了,就算最后出来的也容易被改的眉目全非。
章越之顾虑也是在此,所以他压着盐钞的事不处理,就是想等着这样一个机会。
如今三司,中书,太后,官家都在,而且太后方才还流露出对自己的赏识之意,这时候会议的气氛这么好,章越若放过这个机会,那真的是错失良机。
不成熟的就是,没有与蔡襄,范师道之前商议通气。这件事,对于上司而言乃是一个不小的忌讳。
但这时候唯有两权相害取其轻了。
章越道:“此事乃下官之浅见,事先未于三司使,盐铁副使熟议,方才太后相问,臣才贸然提出。”
章越这么一说,众人反是松了一口气,因为若是蔡襄,范师道等三司官员的熟议,他们就要仔细研究研究了。但章越说自己,一个小小的三司判官的见解而已。
韩琦向蔡襄,范师道问道:“是这般么?”
蔡襄,范师道都是点了点头道:“三司并未商议。”
曹太后笑道:“那就当作抛砖引玉,依吾所见到底是砖是玉都要议一议?否则哪知是谁砖是玉。吾记得先帝在时,常言蔡卿,欧卿最是耿切直言,无隐于君上。”
蔡襄,欧阳修,包拯等就是喜欢上疏直谏的官员。
而先帝与曹太后身为上位者,最怕的事情就是下面的官员铁板一块,上面的官员压着下面的官员不许说话,故而对章越这样的‘抛砖引玉’表示鼓励的态度。
韩琦见蔡襄暂且无不悦之色,知道他是人品端方的君子,何况方才是太后主动问的章越,倒不是章越自作主张地提出。
韩琦道:“太后圣明,既是公议,那就当言路通畅,于太后官家面前直言无隐,依诸位之见呢?”
宰执,三司都在,而且是御前讨论,不是关起门来的那等,曹太后又对章越表示了欣赏,下面怎么说至少也会看在太后面上有所转圜。
在座都是紫袍大佬琢磨如何发言,章越与范师道侧身立在一旁
但见坐在韩琦其下的曾公亮道:“都盐院下设交引铺使朝廷用心甚好,既使三司操盐钞低昂之权,所得其利又并归朝廷。”
“不过是不是有与民争利之嫌?古之所予禄者,不食于力,不动于末,是亦受大者不得取小!朝廷介入经商之事,可乎?尚待朝野商榷。”
曾公亮给出一个进退皆可的答案,首先是对太后对章越赞赏的肯定,也委婉指出朝廷既享受税赋收入,不介入盈利之事,就是不与民争利。
欧阳修道:“解盐官榷早已是食民之利,动于末也,受大者取其小也。至于都盐院下设交引铺,若用官督商办之法,国得其利,亦不侵民事,甚好。”
欧阳修无条件给章越点赞。
赵概道:“我看国得其利,亦不侵民事,此也是国不与民争利。”
赵概说话向来言简意赅,可谓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章越看见韩琦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欧阳修道:“甚也,朝廷即是民也,利归于朝廷不也是归于民么,在我看来反是为民谋利?至于要紧是一个争字,利归于朝廷,不侵民事。”
几位宰执发话后,轮到蔡襄。
蔡襄是反感薛向那等陕西转运司自己大捞钱财,将腰包装满,最后将一切虚钞都甩锅给三司的作法。不过他也明白曹太后不关心,三司与陕西转运司之间的纠纷,她只关切的是汴京的盐价。
蔡襄以公事为重地发表一番长篇大论道:“何谓官督商办?既是陕西运司与三司合操此事,又何必让商人入股,借着朝廷的本利信用使其作大。甚至也不必都盐院下再设一新衙门,有叠床架屋之嫌,直接归于盐铁司便是。直接以都盐院办此事即好。”
……
“章判官所言虽未经深思熟虑,但我思来想去最快降低汴京盐价之法。只要陕西运司肯出盐钞,我们三司可与他们商榷,但陕西运司与三司都是朝廷之官衙,让商人掺和入内就不必了。”
范师道则谨慎地道:“我附和三司使之见!”
章越则犹豫蔡襄的意思是要办成朝廷全面控制的意思,这与他的初衷不合啊,那就不是官督商办,而是官督官办。
如此就走样了。
在大佬面前,章越还没有插嘴的资格,何况任何提案上去,大佬不给你改个面目全非,也就不称为大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