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还疼吗,让欢颜整个人几乎魂飞魄散。
她颤抖着手拥着他的背,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的喉咙像是被刀割破,每每欲要张口都只觉疼痛难忍,口中满是腥甜的滋味。
司玉幽没得到他的回答,微微偏眸,便看到了她近在咫尺的双眼。
红肿的眼泪眼模糊,他几乎无法看清她眼中的自己。
想要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刚刚抬起的手却被她一把握住,她嘶哑的不成样子的嗓音缓缓道:“你做了什么?”
她的力气不小,想来是没有大碍了。
司玉幽嘴角微微上翘,眼底满是欣慰。欢颜觉得呼吸更困难了,重复了一遍:“你做了什么?”说着,她偏过头看着他的眼,等着他的回答。
二人就这么静静相拥在晨光中,他的白发有光华流转,落在欢颜眼中是说不出的璀璨,她竟觉得十分刺目,下意识就要移开双眼。
她也确实那么做了,看着这样的师尊,她除了心疼还是心疼。她不敢多看,生怕自己会不小心变得柔软,不小心再给他带来伤害。
她不知道的是,她已经给他带来了伤害,而且还是致命的痛。
司玉幽见她别开脸,眸光略微黯淡了几分,缓缓呼出一口气,他疲累的嗓音低沉而喑哑:“你没事便好。”
什么叫她没事便好?她就那么重要?
欢颜忽然咬紧了唇,一把将司玉幽推开。她没料到会这般容易,他“咚”的一声从她身上跌落,但他们二人手腕处的伤口已经长在了一起,这一推竟然没有分开,不过却是疼的司玉幽倒吸一口凉气。
欢颜追悔莫及,生生将眼泪咽下,口中一片苦涩:“我说了,我的事不要你管。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为何要来到这里?还有你的头发,为何——”
她哽咽了,喉咙又痛又烫,险些说不下去,但她还是咬着牙低语:“你为何突然白了头发,究竟怎么回事?”
司玉幽浅浅的呼吸着,每一次呼吸都痛得他忍不住颤抖,但他强忍着,看着欢颜的目光满满的都是爱怜。她一直承受着这样的痛苦吗?
在她拒绝他的时候,让他离开的时候,预备涂炭生灵的时候?
她原来一直都在备受折磨,这样的痛,即便是他都无法禁受,更何况是她?
司玉幽慢慢隆起了眉,却没有回答欢颜的问题,只轻声道:“如今,你已经没有理由为魔尊做事,你走吧——走的远远的,不要再折磨自己。”
欢颜怔住,忽然抬手抚上了心口。
那里,已经没有了那让她战栗的痛!再细想着师尊的话,欢颜忽然觉得窗外的阳光都变得灰暗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瞬间凋零。
她蓦地坐起身,凝视着他们连接在一起的手腕,凝固的鲜血那般刺目,再看他苍白如雪的面色,她忽然咬着牙恨声道:“你——将我体内的噬心蛊——”
她说不下去了,眼泪怎么忍也忍不住,没出息的落了下来。她咬着唇看着司玉幽,仿佛要将他看穿一般,二人就这么静默不语,静静的看着对方。
不知过了多久,欢颜终于再度开口,话语悲凉无力:“你要我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做——若这噬心蛊在我的身上,这痛我自己受着,只要你好好的,我便能活下去。”
“如今——你让我如何活?”
说到最后,她已经泪如雨下。
阳光下,山神庙内遍地鲜血与晶莹的泪珠,竟是那般的璀璨夺目。司玉幽静静的看着欢颜落泪,默默的将地上的泪珠一颗一颗拾起,低垂的眸中依稀有泪光闪烁,喑哑的嗓音沉沉的:“你好好的,我便宽心了。”
欢颜一怔,用左手抓住了他的右手,看着他握在掌心的泪珠,咬牙切齿道:“你若有事,我如何活?”
“你叫我如何好好的?”
她强硬的态度没支撑过几个呼吸,便彻底的柔软了下来:“师尊,你让欢颜怎么办?你可知这噬心蛊意味着什么?”
“我不要你成为魔尊的傀儡!你是那么高高在上,那么遗世独立,怎么可以受魔尊的摆布?你分明可以好好的在重华宫,做掌门,有朝一日飞升为仙!”
“为何却偏要落得今日这个地步?你要让我心痛到什么程度?”
“师尊,你究竟要欢颜怎么做才好?”
“欢颜——”司玉幽清浅一笑,欢颜便恍然看到了玉竹峰上云雾缭绕的玉竹被山风吹的轻轻浮动,竹影婆娑间,满满的只有清冷的竹香。
她怔住,愣愣的看着他的笑。
苍白如雪,却明媚如云破日出的瞬间,让她有短暂的失神。
“为了你,值得。”
“没有你,玉竹峰也成了牢笼。”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很可笑,但我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收你为徒。若早知今日会对你用情至此,当初,我便不该——”
他笑容渐浓,却让欢颜心如刀绞:“但我说过,我会护着你,用尽我的一切护着你。就像你护着我那般——”
说完,他的目光缓缓落在二人手腕相接之处,眸光柔和如水,轻声道:“你——便是我的执迷。”
执迷!
欢颜蓦地咬破了唇。你又何尝不是我的执迷?我原以为入了魔便能彻底放下你,哪只,即便放下了天地,我也放不下你。
她终究没有将这番话说出口,只随着他的目光看着二人手腕处,凝结的鲜血带着紫红色与琉璃色的光彩,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定定道:“我是魔,你是正,我们注定就是背离的。”
“我说过,修道即是修心,正与魔没有分别。”司玉幽缓缓坐起身,凝视着她,嘴唇轻轻颤动,似乎每说一个字都会耗费他很大的力气一般。
欢颜知道,他必定是受着噬心蛊的折磨,心下自责到了极点,便咬着牙道:“你错了,魔就是魔,和正道始终是不同的。”
欢颜微微垂眸,寒声道:“你知道我的手上沾了多少人的鲜血吗?你知道我害死了多少无辜的生命吗?但是我分明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可是我没有。因为我是魔,我天生便是冷血无情的,凡人的生死与我无关,所以我才会轻而易举的害死那么多人,甚至没有多少内疚。”
说着,她倏地抬头,看着司玉幽的眸,一字一顿道:“昨夜,若非是你阻拦,我不知又会害死多少人。而你却要救我这么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魔,值得吗?”
司玉幽眸光越发柔和,看着欢颜的眼神除了心疼便是内疚,他的另一只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能清楚的感觉到他身体隐隐的颤抖。
很痛吧?
一定很痛吧?
可是为何你却还能用这样温柔的目光看着我,为何——
“对我来说,你依然是你。你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不待司玉幽说完,欢颜便挣脱了他的手,冷言冷语道:“我没有苦衷,我只是想要杀戮,仅此而已。”
司玉幽微微一愣,而后摇头道:“你这又是何苦?”
“你这是何苦?”欢颜悲痛的大喊起来,怒视着司玉幽道:“你不该为了我做这么多的事,不该!师尊,你不该为了我——堕落凡尘。”
是的,堕落凡尘。
他中了噬心蛊,便意味着会日夜受着折磨,甚至会被魔尊所控制。到时候,他的一世英名便真的毁于一旦了,他将会再无出头之日,永远的堕落在罪恶的深渊。
这是欢颜最不愿看到的。
在她的记忆中,师尊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存在,他不染凡尘,恍如谪仙。他高高在上,俯瞰众生,他便是这世间最顶层的存在,他是可以飞升成仙的奇才,世人只能仰望他,就如同她自小所做的那般,仰望着他,憧憬着他,却不敢有丝毫的靠近,生怕亵渎。
可是如今,这样的人物,竟然因为她即将堕落,成为魔尊控制的傀儡,她恨不得立刻杀了自己。
司玉幽似乎明白她心中所想,忽然笑了,即便因为痛苦他的笑显得有些勉强,但是仍然让欢颜的心狠狠的揪痛起来。
“傻丫头,我是你的师尊,是要护你一辈子的人。你若在凡尘,我便随你——我曾说过,我宁可不再行修仙路,只与你相守凡尘——”
“那是我的真心话——”
欢颜无言,只看着他温柔的眸,那如水的光泽正一点点将她吞噬——
就在这时,司玉幽的笑容忽然凝固,眉头紧紧的蹙在一起,一缕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滑落,顿时染红了胸前一大片。
欢颜大惊失色,慌忙抬手帮他将鲜血拭去,急声道:“怎么回事?噬心蛊开始反噬了吗?明明还有三日——”
话未说完,她猛的转头看向山神庙的大门,眸光渐渐深沉。
门,推开了。
紫色的流光混合着一股异香飘散而来,他背光而立,阳光仿佛在他的身上镀了一层光圈,将他衬托得入仙人下凡。
紫色的长袍随着微风轻轻拂动,潇洒恣意,即便是背着光,欢颜也能看清那张脸,还有那写满讥诮的笑容。
“还真是师徒情深啊,啊,不对——不能说是师徒。因为你们之间,似乎不止师徒这般简单,倒真让人颇感兴趣。”孟星璇一手摇着骨扇,一手背在身后,慢慢的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