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婶娘端着碟子到茶几边的柜里去拿糖食的时候,黄家军惊奇地发现,婶娘的走路还是步步莲花,隐娴像极了她母亲,难怪隐娴走起路来是那样的优美,同学们说姜隐娴走路的姿势与她人一样的美丽。现在看来,隐娴是她漂亮的妈妈的美化,说得不大注意点是比着她母亲坯子加工出来的产品,比母亲更好看,好看得面面俱到。
隐娴递上茶来了,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他,“请茶”的声音也异常的客气而亲切。
就这一杯茶,对于黄家军,今天鞋缠绑带,头戴特大帽,差不多是冒着生命危险(街道上公共汽车停开,他的那帽子是防摔倒不会伤到头部这要紧的部位的)而来的慰劳已经足矣。他看了一眼隐娴,已经同学半年了,她仍旧像第一次见到她那样惊人,他回谢的声音又重新发起抖来,打起结来“谢…谢谢。”
由于穿得实在不少;由于是且走且溜地从这巨大的溜冰场转弯抹角地走溜过来的,不远不近也有两巷一街;由于羞怯怯加把在称呼上的事前没有细致的考虑所发生的难堪,黄家军浑身热燥燥的,他把茶放在茶几上,将大衣脱下,放在沙发上,人也坐到沙发上去。可是他屁股上的布刚挨上沙发的皮,婶娘的糖果碟已放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上,听得婶娘的声音:“吃点糖果,没有好的招待。””
黄家军的重新紧张,忘了婶娘在给他准备点心,听得这一声提醒,噌地从沙发上站起,却又站得不自然,一个立正姿势,似乎一个国民党的下级军官在一个战地会议上接受上级命令时木桩一样地站着,那样的下级军官口里一般是“到!”“是!”,而黄家军的是“谢…谢谢!”
在婶娘的眼里,这孩子的可爱又升了一级,她就是喜欢这样紧张得说不出话的,脱下大衣的黄家军更显得英俊挺拔,而又像一根葱那么样嫩,心想乡下的孩子长出来不特就不特,一特就特别。她没有儿子,就这么一根女芽儿,像劝自己的儿子吃点东西的口气对他说:“糖果在这里呢。”说完她钻进了自己的房间,孩子们有他们的事,让他们去谈去吧,她在那里他们就不自然。你看,已经害得他结结巴巴的了。
果然黄家军的紧张蒸发了一些,就机智地对坐在另外一张沙发上的隐娴说:“嘿,外面是冰天雪地,你出去过吗,真是好玩极了,我们一起去溜溜冰吧?”
隐娴想要告诉他她上午出去过了,给李多劳买过鞋子,可是想到如果以后黄家军去和李多劳说这件事,使李多劳感谢到不好意思,一个大男人还要一个女同学送一双鞋给他,使他至少有接受援助之嫌。如果黄家军刚才不来,她准备到房里过一个小时书瘾就要到他们的宿舍里去找李多劳了。想了下子,她就说:“我上午出去过一回,差一点没有回来得了,不去了。”
黄家军的问话出口以后,隐娴一时没有回答,他以为这句话问得冒昧,使得他又进入了窘境,心跳重新加快,紧张复来。
鬼在何处,高中时期他叫那个追他的女同学,就像唤狗一般,根本说不到要麻着胆子的,就是现在他在班上的其他两个女孩子跟前也是神气活现的,唯独只这个姜隐娴,他在她旁边只要多站一会儿,去量他的血压,就不一样了。
当他终于听到她的回答时,虽然拒绝了他,也不知道她的真假,但毕竟回答了他,比不加回答,说得严重点,一种另一形式的实际上是逐客令当然要好,说得不严重点,不回答就是一个不高兴来人的无声宣告。
这时的屋内又出现了片刻的无声,黄家军偷看了一眼姜隐娴,她在用一只手的指头玩弄着另一只手的指头,而且他又一次看清了隐娴的指头柔嫩得就像没有骨头,白得有如葱根。
他想,如果这只手能一辈子为他洗衣煮饭,帮他梳头发,给他扣纽扣,给他剪指甲……不,这样的人儿如果能陪伴他一生,不要她洗衣煮饭,我帮她梳头发,我给她扣纽扣,我帮她剪指甲,我天天玩着她的手,一个个的指头慢慢地看……哎,那才叫幸福。
他突然又感到不妙,她玩她的指头,她是完全忘记了他到了她的家里,或者不当回事?或者轻视他?不,他的玩手指头是手足无措,也许她和他一样,心情过于激动。
但是不管怎么样,总得找些话题继续扯下去,扯得越多,就越能看出她对他的态度,就越能拉拢感情,引起共鸣。
他的错误就是以前与她接近得不够,她还不充分的了解他,还不知道他的才华,还不知道他对她的爱。
他突然记起,他和她的第一次谈话的话题是李多劳,而且是她先提起,也许缘就从那里起,于是他就说:“李多劳真有味。”
果然隐娴停止了玩指头,并且望着了他:“什么有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