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琮看了苏尚一眼,对方神色平淡,双眼直直的看着他,一点都没有躲避。
他没有迟疑的马上就跪下去了。
苏尚唇角一弯,随后手肘支在沙发一边的扶手上面,用手掌托着下巴,轻轻抬了一下,道:“是你自己说,还是让我说?”
苏琮舔了舔嘴唇,吊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脊背挺直,一点骨气都没有的说道:“……你想听哪里的?”
“哪里的?”苏尚微微眯眼,倒是真的楞了一下。
听这话的意思,不只是苏琮现代生活的那十几年,在晋元时期……
苏尚皱眉,“晋元时,你又做了什么?”
苏琮舔舔嘴唇,看苏尚现在又实在是分不清楚他到底是有多生气,于是他话出口之前,在心里斟酌了一下,道:“在你死后,我清尽了朝中乱臣,右丞相为祸多年,被我一锅端了。”
苏尚认真点头,“赵狄此人为人不正,品行不端,贪赃枉法,早些除去,于天下百姓都是好的,你做的很好。”
苏琮笑了一下,随后又缩了一下脑袋,试探一样的问道:“阿尚,你对晋元时期的历史,又了解多少?”
苏尚摇头,笑着说道:“重生之后,我并未了解过晋元时期的一切……”
话到这里,苏琮突然沉默一瞬,像是把事情怪在了自己的身上,随后,他话题一转,道:“晋元时期被后朝成为王朝,我在位二十年,天下一统,人间太平。虽然没有了你,但后将军得你教导,为我打下了蛮荒,我死时,将传位诏书交予了太傅子之,命他登基为帝。”
“太傅?”苏尚一愣,随后道:“太傅那时恐怕是要有六十高龄了,你……”
“我和你都是他一手教到大的,阿尚。”苏琮一笑,眉眼之间尽是释然,“父皇在位十余年,可除了他对于你的恩情,于我之间父子之情少的可怜,万贵妃得宠,皇子被命名为天时,他曾动过要废太子的念头。如果那个时候没有你……”
苏琮微微眯起眼睛,“当上了皇帝之后,能保持住初心的人,又能有几个?”
纵观史上上百位皇帝,能够清廉掌政已是不易,想要保持初心……说来简单。
苏琮脑袋仰起来了没一会儿,就见苏尚感叹两声,又拿起一边的球杆捶了一下他的腿,示意他跪笔直了,随后道:“继续说。”
苏琮瘪嘴,也算是摸清了苏尚现在并不算是特别生气,当下就有些放心,说话间也放开了不少。
“我应了你的话,当了一世明君,我生着的一生,尽数为天下,为黎民,为苍生……却从来都没有为了自己。”苏琮看着苏尚的神色说,随后一顿,突然说道:“阿尚,你为何从未问过我,你死后,我把你放在了哪里?”
苏尚手指神经质的一抽,抬头看向了苏琮。
苏琮冲着他呲牙一笑,随后道:“你死后,我命卿监搜索了你生前过往的一切,我知道的,不知道的。全都有了。”
“你小时候的事情,可能是不太那么好找,但是我还是找到了……”苏琮神色温柔,“我听人说,你有一个姐姐。”
“对。”苏尚垂着头,轻声道:“她叫苏裳。”
“我命人把她挖了出来。”苏琮道,随后看着苏尚一瞬间抬起的头,又继续梗着脖子道:“然后,封了她为醇远长公主。”
苏尚面无表情。
“你所最在意的,就是你的姐姐,还有因为你们死去的父母。”苏琮轻声说着,跪着向前蹭了一些距离,双手放在了苏尚的膝盖上面,感受着那透过衣料渐渐传来的温度,“你的父母我没有找到——他们的尸骨在前朝难民营中,很难保存下来。”
苏尚喉咙上下滑动一下,随后哑着嗓音说道,“我曾经去过那个荒村无数次,都没能找到任何一个相像的尸骨,又何况是你。”
那年逢遇灾荒,民不聊生,不少地方瘟疫横行,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惨景。
那大概是苏尚人生之中根本忘不掉的一幕。
他有这世界上最好的一对父母,在别的父母为了自己生存下去而卖掉自己多余的孩子的时候,只有他们的父母哪怕挖烂了双手,也会把带着汁液的草茎给他们吃,让他们填饱肚子。
最后呢?
苏尚有些迷茫,他那个时候其实也很小,他只记得,他姐姐拼命的拉着他跑了数十里地,到最后,就像是只凭着一股意志力,他们两个逃到了一个荒山,可他们的父母,却为了让他们离开,挡住了那些已经因为太久、太久没有吃饭,饿的发了狂的人。
已经封存了许久的记忆在这一刻突然开闸而出,苏尚的心脏一时间有些难受,像是喘不过来气一样,他长大了嘴巴,猛烈的呼吸了两下。
苏琮紧紧地抓着他的双手,“除了你的父母之外,你最在乎的,就是你的姐姐,即便是我……”
苏琮扭曲一笑,“即便是父皇,即便是我,在你心中,都绝不是可以能与他们相比拟的存在。”
“这又怎么能相提并论。”苏尚摇头,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好。我们不说这个。”苏琮一笑,“你还记得,秦朝时,始皇帝遍寻天下,想要寻找长生不老药吗?”
“记得。”苏尚皱眉,“你不会为了长生而去趋使民众的。”
“我当然不会。”苏琮摇头,“他虽然没有得到长生,却寻到了保存尸体的冰棺——在昆仑山下的终年积雪不化的冰洞里面,我找到了它,将它搬回了洗碧宫。”
“卿监说,冰棺可以保你尸身不腐二十年。”苏琮将头埋在了苏尚怀中,双手拦着他的腰,“我用了二十年做出了你想要的盛世,还了父皇为我做下的万里河山,可在我以为我可以永远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却又活了过来。”
苏尚低着头,看着苏琮黑亮的发顶,最终还是轻叹一声,伸手上去摸了摸。
苏琮声音更低,“卿监年纪已大,在他死后,是一个你曾救下的一个士兵自愿阉割了自己,进宫当了我的贴身侍从,我命他在我死后,将你我的尸体炼化成骨灰,和我的搅在一起,洒在棺材里……一起下葬皇陵。”
苏尚的手就放在苏琮的脖颈处不动,皮肤相贴时传来的温热感让他觉得十分的舒服。
“我想着,即便是死了……你也必须要和我在一起,永远都不能抛开我。”苏琮一笑,再也不掩饰自己,他抬起头,直直的看着苏尚的脸,扭曲着脸,“你大概不知道,在我知道你还活着的时候,有多想给你拷上一副链子,就把你锁在这里,谁都不给见。”
苏尚沉默,随后,他看着苏琮,轻轻的道,“仔细算起来,你其实也不小了。”
苏琮仰着脸。
“我只问你一句,你是否能真的分得清楚,对于我,究竟是男女之情,还是仅仅是对于自己求而不得的感情的执拗?”苏尚没有急着说起他的,只是按照温柔给他的建议,一点点的和苏琮交谈着,“这两种感情是不同的,你要仔细想清楚一些。”
苏琮幼年时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这在古时候虽然很常见,通常大家宗族当中,孩子从小都是有奶妈代养,由专门的师傅教导,可苏琮情况特殊就在他从来都是一个人。
母亲难产,对于他的出生来说,父亲本就是不喜的,因此本身就忙的他,对于苏琮更是没有一丝的感情。
在苏琮七岁的时候,自己到了他的身边,一直到他二十五岁死去,都是自己在陪着他。
这十年间累积下来,不是亲生也胜过亲生。
他们同吃同住,苏琮小的时候,就连沐浴都是自己帮他的。
也是因为这样,苏尚才会担心,苏琮会混淆这两种感情的概念。
苏琮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看着苏尚,过了一会儿,他轻轻的笑了一下,“你需要我证明什么……?”
几乎是话音落下去的下一秒,苏琮跪直了身体,一腿弯曲,一手揽住了苏尚的脖子,将他的头压下来,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下一秒,用自己的唇覆了上去。
苏尚的眼睛睁着,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苏琮同样睁着眼睛,他就着这样唇贴着唇的姿势,像是在笑,可嘴巴又不停的在苏尚唇上摩擦,“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梦遗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苏尚眼帘微微阖上,手指在沙发的扶手上面动了两下,都没有推开苏琮。
发觉了这一点的苏琮更加高兴了,他慢慢的从地上站起来,保持着一个高度,一边轻轻的啄吻着苏尚的嘴唇,一边道,“是十三岁。”
“那你又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苏琮停下了嘴唇相贴,随后也一起坐到了沙发上面,把苏尚抱在了怀里。
苏尚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并没有推开他,任由苏琮搂着他。
“那次庆祝战胜,你被叫去喝花酒,我一直闹着要跟着你,你果然就带我一起去了。”苏琮微微一笑,“我自然知晓你洁身自好,可那种地方,你一个人去,难免不会中招……”
“烟花之地,有些蛮人在大厅里就开始了,你怕我接受不了,早早告辞,我却是做了一宿的梦。”苏琮低低的笑出了声音,嘴唇在苏尚脸边和他耳边不停地摩擦,恍惚间,好像真的就像是耳鬓厮磨一样的贴切又温馨。
“我第一次梦到的人就是你,那个时候,你被我压在身下……”苏琮眯眼,声音低哑,“我可以随意的把你摆成各种各样的姿势,从后面狠狠的进入你……然后看着你哭出来……”
苏尚皱眉,然后给了苏琮一下子,“胡闹,你那个时候才多大?”
苏琮顿时清醒了,“我那个时候已经十三了,寻常人家都已经娶妻生子,也就只有你肯把我当成小孩子看。”
“说起来,我第一次,还都是交给你了。”苏琮又往前挪了一点,像是证明存在一样的,小琮琮也不甘寂寞的立了起来,彰显着它的地位。
此刻还没有入冬,房间又暖和,薄薄的衣料贴着,苏尚自然是也感受到了那种炽热。
他果然真的随着苏琮的话想到了那个时候。
那晚他到底还是担心,晚上睡觉的时候起身去看了他许多次,只是后半夜的时候苏琮果然发起了烧——也是他大意,忘记了那些地方的水酒之中多会有催/情的东西。
那一晚在他自己发觉之前,苏琮已经出过一次精,第二次竟是给他弄醒,难受的一脸通红,却始终说不明白自己是为何难受。
苏尚自然是着急,只是他算是冷静,自然看到了在被子之下的苏琮不停扭着的身体,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发现了异常。
之后顺利成章,苏尚虽然不好意思,也只能帮着苏琮疏解出来——否则春/药的效力还在,难保会出什么事情。
之后苏琮就累的睡了过去,第二天,两人也都默契的没有提那件事情。
“那阿尚,你的第一次……又是给谁了?”苏琮眯起眼睛,一手放在苏尚脖子后面轻轻抚摸,动作轻的就像是羽毛飘过,苏尚那一瞬间舒服的眼睛都快要眯起来了。
他看着苏琮执拗的样子,最后叹了口气道:“我府中并无侍妾,也没有娈宠,你不是不知道。”
“那军队中呢?我可听说你夸赞不绝的文谋将军生的有一副好相貌……”苏琮嫉妒的不得了,在苏尚耳边阴恻恻的说,一只手还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文谋将军有妻有女,为人刚正,你不要胡说。”苏尚无奈,每在苏琮一脸委屈的无理取闹的时候,他就会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总会顺着他的意思被他带着走。
可偏偏奇怪的是,自己明明知道要悬崖勒马,却根本停不下来那个进度。
就像是现在,一开始明明他还在问话,情况一开始发展的明明这么好,但苏琮又是什么时候从地上坐到了沙发上,又把他包在怀里的?
苏尚无奈,伸出手肘给了苏琮一拐,道:“天……”
“已经黑了,阿尚。”苏琮迅速接口,随后神色难过,轻轻皱着眉,将苏尚的手带到了下面,跪坐在沙发上,“阿尚,帮帮我……”
苏尚皱眉看着苏琮,苏琮一脸委屈,一抓着他的手腕,一手牵引着苏尚的手到了那处。
……苏尚果然妥协了。
“轻一点……”苏尚的手很软,灯光下甚至散发着一种温润如同琥珀一样的光泽,苏琮眼睛眯起,像是着了魔一样的用手摸了摸苏尚的脸,轻轻的吻了上去。
因为早就已经和方励串通好了口供,苏尚也没有专门通知谁,晚上和苏琮就在别尚花园里住了一晚——在同一张床上。
第二天苏尚醒来的时候才发现他昨晚穿在身上的睡衣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地上,此刻他身上别说是衣服,就连内裤都没有。
而睡在他身边的苏琮则是一脸满足,几乎要整个抱住了他,一条腿还极其霸道的伸到了他的身上,直接盖住了整张床的半边天。
苏尚:“……”
“醒了就起来吧。”苏尚无语,苏琮在装睡的时候呼吸永远都比真正睡着的人还要正常,如果不是和他相处了十几年,恐怕苏尚都发觉不了。
苏琮果然睁眼醒了过来,冲着苏尚露出了一个笑容,刚想说什么,却被一边一阵挠门的声音给打断了。
“什么东西?”苏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在他身边的苏尚就已经掀开被子下床穿上了衣服。
“昨天在临市找到的一只流浪猫和流浪狗。”苏尚看着苏琮一瞬间明显不喜的表情,道:“它们很听话,你不喜欢的话,我会养在家里。”
苏琮摇摇头,也没有说不同意,下了床就走到了门边。
门打开的一瞬间就从外面滚进来了两个肉球。
其中一个黑白掺半的货汪汪唧唧的不屈不挠的蹦了起来,迈着小短腿儿扑棱棱的开始跑。
一边白色的猫还算是矜持,坐在那里一甩一甩的摇尾巴,时不时的‘咪呜’叫上一声。
苏尚笑着蹲下了身子,摸了摸两个小家伙的头,随后一手揣一个就把它们带了出去。
买的猫粮和狗粮还有很多,苏尚拿了饭盆给它们分别放上了一些,又去厕所的位置看了看,随后看着走廊的尽头,突然回身对和小黑狗面无表情僵持着对视的苏琮道:“把这里打开吧。”
苏琮楞了一下,随后说好。
苏尚大概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是有这么多画像的。
各种地方,各种姿势。
他睡着的时候,在马上的时候,甚至就连在战场上杀敌的时候,都像是被苏琮记住了一样,随后画了出来。
“我听温医生说,你在这里住了很久。”苏尚走了进去,身上还穿着睡衣,和这里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可他的脸,却又奇迹一样的和这里每一张画像上的人相符合,又有一种诡异的协调感。
“嗯。”苏琮站在门边,一只手抠着门把,“刚开始的那几年,我做梦都是你,后来,就干脆在这里住下来了。”
他笑着看了看悬挂在墙上的那张看上去已经有了些许念头的古画,“这一张画,你还记不记得?”
苏尚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张画的,他又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那一场大战归来,苏琮在边城时就被京都来的人接回了皇宫,而他则是率领属下的军队重新整顿,足足休整了半月才重新上路。
那个时候的苏琮因为不慎中了一剑,右臂不能动弹分毫,因此那张画,是用左手作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