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很丰盛,黎奡照例吃得很少。不过,那杯罗曼尼梦幻之酒被他饮得是一滴也不剩。用罢餐,扔下餐巾,黎奡起身离席。
裘德知道,如果不出意外,这一去,要到翌日清晨才能看见他略显稚嫩却又极其优雅的身影。
这夜,也一如既往的没有例外。
裘德却彻夜的失眠了。
正如那小恶魔所言,他其实真的是一个很愿意善良的好人。
甚至,迄今为止,他都是最为虔诚的信徒。虽然,这听上去有点儿不可思议,但他坚信自己一直是天父的子民,从不曾背离。
黎明时分,裘德做过晨祷,换上黑色的燕尾服,开始了他新一天的工作。
七点三十分,黎奡准时出现在早餐厅。特里蒂妮如同他的影子一般,依旧是寸步不离地跟随在后。
坐下来用餐时,黎奡那双碧蓝的大圆眼睛满含笑意的投向裘德,颇觉意味深长。裘德手一抖,手中的茶壶跟着一跳,一注滚烫的红茶妥妥地浇在他握着茶杯的手上,立刻便在他雪白的手套上留下一大片污黄的难看茶渍,还冒着灰白色的热气。
看他手忙脚乱地放下双手中的茶具,却还不忘了向他躬身道歉,黎奡哈哈大笑,很是开心。
侍立在旁的一位女佣马上跪下去,迅速而无声的清理溅在大理石上的茶渍。另一名女佣则疾步前来清理着餐车。
特里蒂妮看了眼裘德,过来拿起茶壶,重新斟了杯茶。
裘德冷汗涔涔的道着歉,一边将疼得直打颤的手偷偷背向身后。钻心的疼痛,仿佛能让他看见从自己手背上分离出粘黏在手套上的那层红嫩的人皮。
黎奡接过特里蒂妮递上来的茶,微笑地望着鼻尖都在冒汗的裘德,说:“下去让罗格帮你处理一下吧。”
裘德躬身道谢,轻无声地退出了。
午夜,被烫伤折磨的裘德好不容易入梦,却又被阵阵婴儿的啼哭声惊醒。一睁眼,看见的是如地狱般的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耳边还不断地传来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声……裘德吓得直哆嗦,一把拍亮床头的台灯。
灯光倏来,看清熟悉的卧室陈设,裘德才敢相信自己尚在人间,急忙手划十字,祈祷一番。
而那阵婴儿的啼哭声并未消失,遥远得就如同是从地心深处传来的,却带着魔鬼才会有的诡异的穿透力,清晰而嘹亮的响在他耳畔。
裘德不禁有些慌,想拿出圣经再做回忏悔,然而,理智却提醒着他:这哭声不是他的幻听。那个婴儿一定还活着。就在城堡内!
裘德一边竖耳聆听,一边换上了便装。
婴儿的啼哭时断时续,声音也没有适才那么激烈了,仿佛是哭累了。
裘德换好衣服,匆匆找出手电筒,悄蹑地开门出去了。
如果那个孩子还活着留在城堡的话,那么,只有一个地方可以藏匿他:地下室。
做为管家,裘德熟识这里的一草一木。他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体上生有多少颗痣,但他绝对数得出这座城堡里都有多少个蚂蚁洞。
虽然,在这座城堡里,亦有他的禁区。
那处阴森的禁区,就像是缝在他光鲜的燕尾服衬里上的一块丑陋的补丁,一直令他深以为耻。
裘德出了卧室,反而听不见婴儿的啼哭声了。整座城堡都屏住了呼吸一般,时钟也停摆。这并未让裘德犹豫,他在幽暗而寂静的城堡内轻车熟路,径直去往地下室。
这幢楼的地下建筑共分两层,那是属于城堡的核心领域,地底第二层的空间,更是秘密中的秘密。虽然自他购买回来后,他并未再见过怪人,但那忽然被封锁的地下室告诉他,怪人曾经来过。所以,在裘德眼里,那里就像是蓝胡子公爵的密室,隐藏着怪人不可告人的肮脏秘密。
如果恶魔少爷想要将婴儿藏匿起来,必然是会藏在第二层地下室里。
华丽的走廊空荡荡的,壁上昏暗的灯影也似昏昏欲睡,幽然若熄,只投下纤细的一点光,将其余大部分的空间笼在黑夜的阴影里。
裘德蹑着手脚,轻悄地踏上了通向地下室的陡直的楼梯。
行至一半,就已是完全的黑暗了。裘德一手扶着墙,放缓脚步,一阶一阶的往下蹭。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是不准备使用手电筒照明的。
这时候,原本已销声匿迹的婴儿声突然再次响起,只是,这次发出的不是啼哭声,而是咯咯的清脆笑声,那快乐的声音,甚至不像是不足月的婴儿所能发出的。
尤其是在这种环境下听,完全就像是从深水井里传上来的恶灵的笑声。
裘德觉得头皮阵阵发麻,腿脚也有点儿不听使唤,虚软无力,还止不住的在打颤。
很快,从地底传出的婴儿笑声消失了,四周又恢复了时间被凝固般的死寂。裘德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心跳声,咚、咚、咚!再有就是窜在他胸腔里那如坠冰窟瑟瑟发着抖的寒冷的喘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