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婉注视着眼前那目露愕然的青年,笑容渐渐由嘲讽变得凄然。即便讽刺了他,又有什么意义?说到底,输的人是她自己。又或者说在这场争执中他们都是输家,但无疑她是输到一败涂地的那一个。
“阿婉……”
阮婉垂下眼眸,不去看他的神色,不去听他的话语,说:“你回去吧,我今天什么都不想谈。”
“……”
他没有开口,抓着她肩头的手微微松开,又停住。
杜锦年其实已经意识到了,此时松开她的肩头是最好的选择,但同时,心中那突如其来的预感又让他迟疑了——他们之间出了很大的问题。
不是庄洛。
不是之前夜里的争吵。
不是今天下午的争执。
更不是别的什么。
而是更为重要、更为关键的问题,他一时之间想不到它是什么,却近乎直觉地察觉到,它也许会让他失去她。
而他的这种犹豫,却让阮婉觉得更加疲惫。她曾经觉得这是一种名为“谨慎”的优点,现在却觉得“他总是在不该犹豫的地方犹豫”。
她抬起手,将他的手扯落,声音冷淡地说:“你不走,我走。”
说罢,她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
然后,她重新转过身,朝杜锦年所在的方向走去。片刻后,她在后者骤然亮起的双眸的注视下,与他擦肩而过。
阮婉挺直背脊,不肯将心中的脆弱泄露分毫,心中却在狠狠地讥讽自己——看啊,多愚蠢的女人,直到此时此刻,也无法眼看着他真的在楼下苦等整夜。又或者她其实根本就没有这么好心肠,只是单纯地不想给自己创造心软的机会。谁知道呢?心乱如麻,无从去想。
她心神恍惚,脚步却坚定,将他抛在身后的同时,她觉得自己好像也同时丢下了点什么。
直到确定他再也看不到自己的背影,阮婉的背脊好像失去了什么支柱般,骤然一垮。她深吸了口气,裹了裹身上的大衣,注视着灯火通明的街头,抬起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坐上车后,她报了学校的地址。
她已经得到了教训,不会再轻易地把自己弄丢在街头,也不会站在原地去等一个永远不可能追上来的人。
同时,她也很庆幸,这辈子的自己至少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回去。那里有灯光,有暖气,还有朋友和欢笑。否则,该有多凄惨。
“怎么?小姑娘,和男朋友吵架了?”
“……”阮婉抬起头,发现司机大叔正透过后视镜看着自己。
“唉,年轻人啊,总是这样。”司机大叔抽了几张纸巾,头也不回地递给后座的阮婉,“来,擦擦脸,再漂亮的小姑娘,哭起来也就不好看咯。”
哭?
阮婉下意识擦了下脸,才发现脸孔居然又是湿|润的。她低声道了个谢,接过纸巾,轻轻地擦拭着脸上的泪珠。
“你这样还算好,之前有个小姑娘,大半夜地跑到外面喝醉了酒,上我车的时候都人事不省了。”司机大叔唠唠叨叨地说道,“连地址都忘记了说,也亏得我是个好人啊,直接把她给送到派出所去了,连车费都没收。你说说,多危险!不过呢,小姑娘还挺懂事,第二天特地联系上我,给我送来了车钱,她男朋友还说要给我送锦旗,哈哈哈哈!你看,前一天晚上还吵得要死要活的,转眼就又和好了,我们那时候哪有这么折腾,差不多了就结婚得了。所以说,真不明白你们这些年轻人现在在想些什么!”
阮婉安静地听着,一来是没有插嘴的机会,二来也是她眼下也的确需要一点东西来转移注意力。
“之前我看一个报道嘛,说的很有意思。现在的年轻人为什么容易发火呢?因为经济条件太好了!我们那时候家里的东西要是坏了,根本没钱买新的,怎么办呢?只能自己琢磨着修啊,自己修不好再去外面找人修,正所谓‘缝缝补补又三年’。你们就不一样了,什么东西要是坏了,丢!买!”已经彻底陷入“单方面聊天世界”的司机大叔滔滔不绝地说,“所以说,我们这辈人已经习惯东西出了问题就修补修补,你们呢,东西坏了就直接丢掉,耍朋友也是一样。我刚看到这报道的时候觉得纯属扯淡,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有那么点道理。你说是不是?”
“……嗯。”阮婉在司机大叔期待的目光中,轻轻点了下头。
是啊,没有任何一段感情是一帆风顺的,总有需要缝缝补补的时候。但是,即便是再节省的人,也绝不会再留着无法再修补的事物。
她和锦年的感情属于可修补范畴吗?
今天之前,她可以肯定地说“是”,即使她心里依旧在生着他的气,答案也是肯定的。
但现在,她已经无法得出肯定的答案了。
“所以说,吵架之后不要光顾着发脾气,也要想想能不能和……咦?”司机大叔的声音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原本为了循循善诱而压低的调子蓦地上扬,“我们好像被跟踪了!”
“……”啥?
“小姑娘,坐好了!”司机大叔甩下这么一句话,整个人顿时转变了状态——赛车选手模式开启!
“等——”阮婉一句话尚未说完,只觉得车辆一个飘移,她整个人直接从这边滚到了那边,为保持平衡,她不得不伸出双手抱住前面的座位。生命重于一切,她暂时忘记了其他事情,开口说道,“麻烦您开慢点行吗?”
“没法慢,后面真的有人在跟踪啊!”司机大叔头也不回地回答说,“小姑娘,你是不是得罪人了?要我把你送到派出所去吗?”
“……您会不会是看错了?”
“绝对不会!”司机大叔斩钉截铁地回答说,“我以自己开车三十年的经验作保,后面那辆黑色小车绝对再跟着我们!”
黑色小车?
阮婉下意识回头:“哪个?”
“就那个,红色黄色车之间的,哇,又超了。好家伙,速度够快的,技术也不错!对了,车牌是……”
阮婉看着那辆熟悉的车,听着那熟悉的车牌号,顿觉哭笑不得。能不熟悉吗?她才刚刚从那辆车上下来啊!沈子煜为什么会在后面?巧合?还是说……不,现在的重点不在这里,而是——
“大叔,那人我认识,不是坏人!”
再不让车停下来,她要么吐,要么晕,要么死,就没有第四种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