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原本很嘈杂,逐渐变得肃静,我估计自己是躺在病床上,方才的意识开始变得薄弱,如同婴儿一般。朦胧间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得很小很小,被人抱在怀里。一个金发的男子坐在床边,正值意气风发的年纪,但此刻眼中却噙着泪。一个女子如熟睡般恬静地躺在床上,深蓝色的长发铺散在胸前,仿佛盖着一条柔软泛光的蓝绸。那是一张足以颠倒众生的脸庞,但就像刚出窖的白瓷,不带一丝血色。
“米兰达……米兰达……”男子轻抚着她的面颊,双眼如同枯井。
“先生,她已经死了。”一旁的老妇人怯生生地劝慰着,“您打算怎么安置这个孩子?”
男子强自支撑着站起,从老妇人怀中接过我,说:“我当然要她带回去,她是我的孩子。我已经失去米兰达,不能再失去这孩子了。”他顿了顿,噙着泪的眼中备份与慈爱交加,“我带你回家,卡罗琳·萨利埃斯。”
“咯咯……”小小的,几乎无意识无知觉的我突然笑了起来,清亮又清脆的笑声为这晦暗潮湿的屋子增添了一抹光亮。
“你喜欢这个名字是么,卡罗琳?”约翰·萨利埃斯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但仍有掩盖不下的悲伤。我又笑了,同时挥舞着粉嫩的小手抓着父亲的衣服。他就这样带着我回到萨利埃斯家族,从此我便注定了要以一种高贵与卑微同在的身份置身在命运的投影中。
这一年我四岁,抱着几乎和我一样大的洋娃娃跌跌撞撞地下楼,摔跤是肯定的——在离地还有****台阶时,我摔了下来,洋娃娃掉在身边。
“哇呜呜……”我疼的大哭起来,用手背稀里糊涂地抹着眼泪,眼巴巴地等着佣人把我抱起来,然而听到哭声的佣人也只是远远地张望一眼,继续手边的活儿,几个原本要经过的佣人竟转身绕道。
这时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孩走来,身后跟着贴身女仆,我怯生生地叫了句:“姐姐。”
“你叫我什么?!姐姐?!”多萝西的表情和声音一下子变得很凶,我不懂她为什么会这样讨厌我?我努力将洋娃娃抱在怀中,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淡薄。
“她怎么可能配当您的妹妹,一个私生女而已。”我不明白为什么佣人看着姐姐的时候总是满脸笑容,而看着我的时候却是无尽的鄙夷。难道是因为她们口中的“私生女”?我不知道那代表什么,但心里觉得委屈,就哭了出来。一种无形的欺压又让我不敢哭得太大声。
这个比我大六岁的女孩满是不屑地横了一眼哭泣的我,转身就走,想用驱赶动物的语气说:“快把她给我弄走,吵死人了!”
“是,大小姐。”佣人谦卑地朝着她的背影鞠了一躬,然后粗暴地把我从地上拎起来,扛在肩上。
“爸爸……爸爸……”我害怕地大叫起来,双手双脚在空中扑腾。在这个可怕的地方,只有爸爸可以保护我,只有爸爸是对我好的人。
闻声而来的父亲怒不可遏,声音如同一道惊雷:“露丝,你在干什么!”
佣人吓得忙不迭把我放回地上,我顾不上身上的痛,连滚带爬的跑向父亲。他捡起地上的洋娃娃本想哄我别哭,而我看见了却哭得更加歇斯底里,挥着手故意把洋娃娃打掉在地上。父亲只好无奈地摇摇头,命人把它扔掉。
当我明白私生女意味着什么的时候,我就明白了自己作为存在的一种耻辱性。与此同时,我的也看懂了父亲跟本就不爱塞拉,只有母亲才是父亲这一生的执念。这也就成了支撑我生活在萨里埃斯庄园的高贵感。
“你们在干什么!”我走下楼,发现家中被打点的十分隆重。昨天还是母亲的忌日,今天就成这般,一股恶意在我心中油然而生。
塞拉——我的继母,多萝西的母亲停下指挥朝我走来,她的眼神很平和似乎希望能安抚我的情绪,她说:“我们准备为你庆祝十五岁的生日,虽然晚了一天。”
“你以为这样能讨好我,做出一副宅心仁厚的模样,父亲就会爱上你吗?”我冷笑着走到她面前,随手抚摸着身旁的花瓶,然后一把将盛放的玫瑰全都抽出来,恶狠狠地扔到塞拉的身上。玫瑰上的水溅了我俩一身,我伸手,立刻就有佣人唯唯诺诺地递上一条毛巾。我朝着佣人莞尔一笑,优雅的擦了擦脸上和手上的水离开,和刚才愤怒的自己判若两人。
塞拉站在原地并没有生气,尽管头发衣服都湿了,脚边还有一堆凌乱得花,但是这些都不能诋毁她的端庄大方。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她永远都可以保持这种处变不惊的女主人姿态,这便是让我最恨的。
“卡罗琳,这是你父亲的意思。”塞拉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听见后不可置信地扭头看着她,而她只是神态自然地让佣人收拾好这里,方才被扔出来花已经换了新的,看起来比之前摆的还要有美感。塞拉继续指挥佣人们干活,我的愤怒不被任何人留意,这简直是种侮辱!我咬着牙,毛巾“啪”地一声被我往在甩地上,故意每一步都跺得特别大声,想象着是踩在他们的头上。
“卡罗琳……”傍晚,父亲敲开我房间的门。我百般委屈不解地看着他,昨日母亲墓前凄凉的景象让我一时哽咽,说不出话。
父亲语重心长地说:“卡罗琳,你要记住,你是你母亲生命的延续。米兰达离开的那一天,你来到的世上,这意味着她就在你的心里,与你同在。”接着,他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小包裹,郑重的将绒布摊开,一条项链静默地躺在上面。
“这是我曾经送给米兰达的礼物,现在我把它留给你。我爱你,如同我深爱着你母亲那样。”父亲帮我带上项链,然后用手抚平我蹙着的双眉,柔声道:“你美极了,甚至胜于你母亲。笑一下好吗,我的女儿,生日快乐。”
我轻轻勾起嘴角,给予父亲一个微笑,他欣慰地拥抱我后离开。我低头看着项链,深蓝的水晶在我的长发中闪着羞答答的光。不论是链子还是吊坠,都已不再年轻。当初张扬夺目的光芒如今已经别时间抚慰得内敛深沉,默默向我透露这段悲戚的爱情。我凝视着水晶,像是投身于一片湛蓝的海域,海水上粼粼地映出一个女子的面容,一时间竟无法分辨那是母亲,还是我自己。
正厅的宾客络绎不绝,我缓步走进去,身形闪烁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忽而看见父亲,他的身边站着一名男子。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光是看过花名册后,我对父亲的意图便了然于心,此刻他与父亲正相谈甚欢,想必是父亲心里的最佳人选吧。我嘲弄地晃了晃酒杯,朝他们走去。
“卡罗琳·萨利埃斯小姐。”那男子正巧转过身来,看了我一眼后自然地叫出我的名字。
“哦?你们认识?”父亲的目光饶有兴趣地在我们之间来回,而我一时只有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