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武都虞侯林中也不便催促,只加派人手四面把守,名为随扈,实则防止陈德甩开大队潜回河西。临行时董大人叮嘱,这陈德狡诈似狐,他岚州的部属一大批已经撤往河西,如今更要把他严加看管,但不能得罪了此人,否则安西节度使若是闹将起来,朝廷未必会维护小小的晓武都虞侯。这般道理在国朝从古自今便没法讲,即使是敌人,只要他位高权重,在官家心中,这敌人的分量,也比忠心耿耿侍奉朝廷的官员重要。林中久居禁军,自然不比那愤世嫉俗地毛头小子,一路上除了加倍提防之外,对陈德乃至张仲曜等安西军官也都陪着小心,生怕落人口实。在安西军官的眼中,倒觉得这禁军晓武都虞侯也忒圆滑,哪有那日单手掷矛折断大帅旌旗的英雄气概,除了有过类似经历的张仲曜,其它安西军官都有些轻视林中的心思。
走走停停一月之久便到了九江,此地山拥千嶂,江环九派,“士高气清、富有佳境”。自古以来,九江就是舟车辐辏、商贾云集的通都大邑。春秋时九江属吴之东境,楚之西境,因而有“吴头楚尾”之称。秦始皇划天下为三十六郡,就有九江郡。此后九江又有柴桑、浔阳、江洲等称呼。正因为九江的在南方如此重要,南唐升元四年,金陵李氏九江建立学馆,称“庐山国学”,又称“白鹿国学“,地位与金陵国子监相类似。
“朝廷赐九经,让庐山白鹿洞书生数干百人肄习,书生们都感激不尽。”江州知州周述小心翼翼道,此时白鹿书院正因为朝代的交替而处于它最低潮的时期,名气远远不如陈氏先祖在浔阳县所创建的东佳书院。谁会想到,,日后理学宗师朱熹在此讲学,使它成为天下赫赫有名的四大书院之一呢。
接待前来给陈氏颁发金匾的这位钦差,可着实让周述大伤脑筋,天下文官都知道当朝天子一心铲除藩镇,而陈德正是汉人中间最大的藩镇。但现在他偏偏代表着皇权前来,若是接待不周,这人翻脸弹劾,自己这州官的考评就危险了。所以这几日来,周述是生怕行差踏错,日子苦不堪言。
陈德面无表情地听着周述的介绍,来到九江,更多的是想起在金陵生死与共的天德军指挥使胡则,在原本的历史上,他死守江州,也就是九江,最终壮烈而死,招致了曹翰尽屠九江士民。因为他的影像,胡则殉国于金陵,而九江少了胡则,却仍然不乏执意抗敌的英雄,顺义三年进士、左军招讨使柯昶力战宋军不敌,自刎殉城而死。柯昶虽然竭力抵抗宋军,但给宋军造成的损失却不大,原本指挥宋军攻打九江的曹翰也被曹彬提前调去围攻金陵。所以,现在的九江,仍然保持了南唐以来的繁华兴盛。
待周述走后,陈德方问张仲曜道:“已故天德军指挥使胡将军在江州故居何处?”张仲曜知他心怀旧友,拱手沉声道:“胡将军旧居已被划入了江州牢城营,专门收容各地发配而来的作奸犯科之徒。不过,胡将军身前多住在军营和州府两处,也很少到那旧居居住的。那兵营驻扎着朝廷禁军。”陈德闻言黯然,胡则尽忠于国事,却于金陵殉国,连尸首也没有找到,自己想到胡则的故居凭吊一番,也不可得。
回到寝室,见黄雯也是面色凄然,陈德放下心事,柔声问道:“回了家乡是件高兴的事情,有何事心烦?”
黄雯抬头看着陈德,已是泪光盈盈,低声泣道:“当年父亲带着娘亲和我从家乡出来,路过江州城,娘亲心疼我,央求父亲在江州停留了数日,带我在城内四处走动游玩,如今往日店铺还在,街市车马络绎如昔,父亲和娘的样子,我却几乎记不清楚了。真是不孝。”说完又低声啜泣起来,她年纪幼时便遭遇兵灾,父母皆死难,自己也被掠入宫,小孩的记忆原本就模糊,这些年来屡经变故,记忆中父母的模样逐渐模糊了起来。今天回到故地,拼命回想,那旧日情景越是清晰,父亲母亲的面容却似离自己越来越远。
注1:《汉书·丙吉传》:丙吉,字少卿,鲁国人。吉又尝出,逢清道群斗者,死伤横道,吉过之不问,掾史独怪之。吉前行,逢人逐牛,牛喘吐舌。吉止驻,使骑吏问:“逐牛行几里矣?”掾史独谓丞相前后失问,或以讥吉,吉曰:“民斗相杀伤,长安令、京兆尹职所当禁备逐捕,岁竟奏行赏罚而已。宰相不亲小事,非所当于道路问也。方春未可大热,恐牛近行用暑故喘,此时气失节,恐有所伤害也。是以问之。”掾史乃服,以吉知大体。
注2:东佳书堂当时就为国家培养造就了大批人才,如陈氏“八英九才子”“同榜三进士”广为美谈。据各地义门陈氏宗谱载:仅“宋庆历四年(公元1044年)计,应举登科者四百有三。郎署之在朝者琛、逊而下十八人,当要路而居刺史、司马、参军、县令者珪、俦而下二十九人”。名震朝野,蜚声全国。因此,有不少文人墨客吟诗赞颂:如钱若水的“居住东佳对白云,义风深可劝人伦。儿童尽得诗书力,门巷偏多车马尘……”,宋琪的“群贤肄业文方盛,孝友传家族更豪……”,张齐贤的“儿童歌舞诗书内,乡党优游礼乐中……”,还有苏轼、陈尧叟、杨亿等诗词、墨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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