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夜话
大军在平乐观扎营,将演兵场上的杂草除去便是一块绝佳的平地,当然演兵场再大,也不容不下曹冲的大军。要知道除了两万五千部队之外,还有上万的民夫和过万的官奴婢,所以营盘扎得很大,连绵十里,从洛阳城边接过来,正好将演兵场这块地方包围在中间。
曹冲的大帐就扎在了高高的观兵台上。
观兵台上十丈见方,地势高敞平整,扎下一个大帐显得绰绰有余,二百虎士,一千铁甲军将高台围得铁桶也似,二十名虎士和二十名女卫在台上护卫,背朝大帐,眼睛警惕的看着四面连绵的大营。一眼看不到头的营盘里点起了一堆堆的篝火,将平乐观方圆数里点缀得如星空一般。
曹冲在大帐前点起了一堆篝火,十数名重将围着篝火坐着,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下午一场意外的狩猎,收获了十几只野兔和两只野狗,还有些说不出名的野味,正好成了他们口中的美味,现在已经全被剥了皮架上火上烤着,一滴滴的油落到火中,火苗窜起老高,丝丝的响声不绝于耳。
行军不准饮酒,好在曹冲帐中有茶。
女卫们在孙尚香和小双的指挥下,将一杯杯冒着热气的香茶递到众人的手中,张辽和曹冲接触不多,见孙尚香亲自给他端茶,觉得有些受宠若惊,接着茶杯刚要起身致意,曹冲摆了摆手说道:“将军不必多礼,如果实在过意不去,以后她缠着你请教骑兵之术的时候容忍一二便是了。”
张辽有些惊愕,虽然一直知道曹冲的妻妾没什么规矩,可是象这样大模大样的出现在属下的面前,而且孙尚香还是一副将官的打扮,还是有些不习惯,现在听曹冲这么一说,看来孙尚香的茶可不好喝,以后要付出代价的,不免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其他人,见法正、庞统等人安之若素,还是笑了笑,举起杯一饮而尽。
“将军,茶是要慢慢品的,不是象喝酒一样图个痛快的。”张郃见了,一边用匕首割下一块兔肉送到张辽手边,一边玩笑道,然后拿起杯子浅浅的抿了一口,做了个示范。
“哈哈哈……”曹冲哈哈大笑,用油腻腻的手指着张郃,对张辽说道:“将军莫要听他的,想怎么喝就怎么喝,这种茶就是为了去油腻的,没有什么讲究,畅快就好。”
张辽正被张郃说得有些尴尬,听曹冲这么说,又看到曹冲一手拿着刀,一手端起一只耳杯一饮而尽,嘴边尽是亮亮的油腻,这才放了心,释然一笑,将小双刚刚加满的杯子再次举起,冲着曹冲示意了一下,仰头饮完,一抹嘴说道:“将军说得有理,这样喝才痛快。”
众人闻言,都笑出声来。十几个人一边饮茶,一边割着烤好的肉,谈笑风生,彼此之间很快就拉近了距离。在曹冲的鼓动下,年轻小将们向张辽、张郃请教起了用兵的方法,两人开始还有些谦虚,后来见大家热心,再者自家的儿子也都在眼前,也放开了架势,给这帮年轻人讲述一些以前的经典战例。
小将们听得入神,不知不觉的吃完了肉,喝完了茶,一个个还舍不得离开,围着篝火久久不愿散去。张郃见天色已晩,这才示意了一下正说得入神的张辽,起身向曹冲告辞。
将军们散去了,幕僚们也各自下台去休息。曹冲留下了贾诩,重新让人上了些香茶,这才正色说道:“文和先生,大军已经起程,虽然还要有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到关中,可是我想还是有备无患,先向先生请教一下平定关中的方略,心中好有个准备。”
贾诩沉默不语,静静的看着快要熄灭的篝火,若有所思的说道:“关中,快要下雪了吧?”
曹冲怔了一下,看了看四周,又带着些疑惑的看着贾诩。旁边正在添茶的小双瞟了曹冲一眼,轻声细语的说道:“先生说得有理,现在已经是九月初,到了关中得是十月中旬,照理说是该下雪了。先生是说,西凉人会在下雪之前再来劫掠一番吗?”
贾诩看了若无其事的小双一眼,诧异的神情一闪而没。
曹冲恍然大悟:“先生是说,我军到达关中之前,关中可能会有一战?”
贾诩点了点头:“韩遂谋略出众,他只占了金城一郡,金城人口太少,最盛的时候不过四千户,而且不生五谷,只宜放牧,以前便经常要关内接济,如今打了几十年的仗,总就山穷水尽,无以为继。大雪一下,他的日子就会很难过,羌人是他的根基,所以羌人的东西他是不敢抢的,必要的时候还要救济他们一点。所能掠夺的方向,向北是武威,向东是陇西、汉阳,可是现在马超在武都,韩遂不会在这两个郡大肆掠夺,以免引起和马超的误会。”
曹冲停下手中的茶杯,凝思了一会,颌首表示赞同。韩遂在正常情况下不会主动与马超产生冲突,因此他在陇西和汉阳两郡纵使要抢,也只能适可而止,而且这两个郡的人口虽然比金城略多一些,但也多得有限,必然不能满足韩遂的需要。那么他除了向北去抢武威之外,就只能挥师东下,舍近求远,到安定、北地,甚至远到扶风去抢。西凉人以骑兵为主,来去如风,一谈到抢东西,只怕会一个个兴奋异常,千把里的路对他们来说也就是三五天的事。自已即将进兵关中的公文已经发到了司隶校尉钟繇和护军将军夏侯渊的手里,他们以为援兵将至,说不定可能会放松警惕,以为韩遂不敢来劫,而韩遂正是可能打个时间差,在自己到达关中之前捞一票就走。如果真是这样,自己到关中面临的可能就是一个烂摊子。
而换句话说,如果夏侯渊想在自己到达关中之前打个胜仗,就有可能率军出击,与穷途末路的韩遂硬撼,这种情况下,还是极有可能落个大败,纵此不败,他如果折损过大,自己的人手必然吃紧,一到关中可能就要向丞相府提出增兵的要求。
这显然不是丞相府愿意看到的,当然也不是他希望发生的。
但却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
夏侯渊统兵多年,行军速度快是他的最大特点,军中有谚:“典军校尉夏侯渊,三日五百,六日一千”,其特点可见一斑。要知道他统领的可不是骑兵,而是步卒,以这种速度行军,用得好是可以打别人一个措手不及,用得不好,就要以疲卒进行攻坚,成功与风险共存。
他打了这么多年仗,现在只是行领军将军,而自己才出道五六年,却是车骑将军,难保他心里不会有疙瘩。更让曹冲不放心的是,曹丕四友中的三个,现在可都在关中,手握兵权,特别是司马懿可就在夏侯渊的身边。如果他们在里面起点坏的作用,就算夏侯渊比较冷静,也难保不会有人窜掇他,特别是韩遂可能主动来犯的情况下。
人一旦有了妒嫉心,再理智的人都会犯错误。
曹冲在瞬息之间,就将关中可能出现的情况想了一遍,不由得生出一阵寒意。他想了想笑道:“我明天修书一封,让叔权先行一步,请领军将军固守扶风,通知武威、张掖诸郡小心防备,先生看如何?”
“将军说的是。”贾诩微微一笑,欠了欠身说道:“如此一来,韩遂掠夺不得,只有向陇西、汉阳下手了。”
曹冲看着微笑的贾诩,暗自赞叹,这个大谋士果然利害,稍微一提醒,既避免了自己一到关中就遇到尴尬局面,又逼着韩遂和马超起纠纷,果然是一石二鸟的妙计。
“先生以为,到了关中当行何种方略为佳?”曹冲解决完了最急的事,又把话题拉回大方针上来。贾诩笑道:“将军既然想彻底平定西凉,想必已经对西凉这几十年来的战事已经有了回顾,从中分析过成败得失,我就不用再饶舌了。我是西凉人,就从西凉人的角度来说说西凉的事情,希望将军不要见怪。”
曹冲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先生尽管直言。”
贾诩打量了一下曹冲的脸色,见他面色平静温和,并无敷衍之色,这才说道:“西凉人要抢关中,天天想着进取中原,并不是西凉人生性贪婪,也不是那些重臣所说西凉的汉人都是刑徒后人,西凉的羌人生性喜欢不劳而获,天生都是做强盗的恶人,而是西凉苦寒,他们不抢,就无法活下去,为了生存,只得如此,道义之类的说教,只得先放在一边再说。”
贾诩说到这里,停下了话,直视着曹冲的眼睛。曹冲没有注意看他,只是看着篝火沉思,他对这些少数民族的生存状况有所了解,对贾诩这个听起来有些强词夺理的“抢劫有理”的说法并无太多的道义上的反感,相反倒觉得贾诩这是真正说到了点子上。不解决那些西凉人的生存问题,西凉就不可能真正的平定,纵使派重兵驻扎,他们在死亡和造反之间,估计还要选择造反,哪怕这样只能多活一天也行。
他正想得出神,忽然感觉到贾诩正在看着自己,连忙抬起头来笑道:“先生说得极是,这也正是我在考虑的问题,不知先生可有什么解决之道?”
这次轮到贾诩诧异了,他遇到过许多人,说到西凉的战乱时,十有**是指责西凉人,要么是恨不得全部杀光西凉人,要么是嗤之以鼻,不把西凉人当汉家子民,就连从西凉出来的段颎,也是抱着如此的态度,所以才毫不留情的对羌人痛下杀下。就算是倾向于招抚的温和派,从心眼里也是看不起西凉人的,名将张奂就是西凉人,他立了功之后当受封赏,他宁愿把这个机会换成迁家到弘农郡华阴县,从此脱离西凉这个地方。
象曹冲这样对西凉人没有明显的歧视的重臣,而且还是个少年得志的贵戚,是贾诩看到的比较出格的一个。这让贾诩开始重新审视眼前的这个少年,他觉得这个少年身上有太多他不理解的谜,他甚至开始慢慢有点相信七年前周不疑转述的曹冲那句名言了。
或许,他是真心的。
“因此,想要彻底解决西凉的问题,不仅仅是军事问题,更多的是怎么让西凉人能够活下去的问题。”贾诩让开了曹冲的眼神,捻着须尖,不紧不慢的说道:“将军到了关中之后,有七八万精锐在手,足可以让西凉人不能入关中一步,如果再让西凉人觉得跟着将军可以活得更好,至少是不用天天为了吃一口饭而犯愁,我想,要想彻底平定西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