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婴回答:“晋人与楚人争斗了两百余年,好不容易制服了楚人,如今楚人竟想走迂回道路,去秘密拉拢郑国——无论如何,晋人不会坐视自己失去郑国,所以,晋人的军队会来的很快……韩起修建盟誓台,大约已经建好了吧。晋人会点起国内所有人马,再度兵临楚国。
估算时间,晋国人抵达的时候,恰好我们返回。然后,我们可以用参加盟会的借口,直接进入楚国……”
此时,北方,博野附近。
燕国的使者已经抵达晋齐联军本部,他们带来了针对性的丰厚财物:晋人不求财,他们就用两万燕国奴隶贿赂晋国;齐人喜欢财富,燕人以珠宝鼎彝等厚礼贿赂齐国;齐景公除了爱财之外,还贪图美色,燕人送来一名皮肤奶白的“燕姬”嫁给齐景公。
这一措施果然奏效,晋国军队止步于博野,齐军停顿于曾经的虢国旧土(今保定市高阳、蠡县间),稍后,晋齐联军与燕国会盟于濡上(今安新、任丘间),承认了燕国拥立新君的现状,复立简公之事不了了之。
解决了燕国时间后,赵武向国内一路狂奔,同时,他派出使者通报列国君主,宣布晋国已经修建好了盟誓台,命令列国诸侯整军南下,盟誓与楚。
赵武回到新田的时候,晏婴已进入吴国请求面见吴国国君。
这天清晨,晏婴在吴国官员的引导下来到吴宫中,等候在阶下准备谒见吴君余昧。
不一会儿,侍从从吴宫丘顶传下令来:“天王召见。”
晏婴怔了,吴王什么时候变成“王”了?
现在周天子虽已名存实亡,但诸侯各国仍称周王为“天下共主”、“唯一的王”。而且,最近连桀骜的楚国都被晋国打服,开始向周王称臣了,吴国原本是晋国人养大的一条狗而已,他也开始称“王”了。
这年头,狗都可以称王,真是末世啊。
恍然间,晏婴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吴国在向他炫耀国威。
想到这一点,晏婴又好气又好笑。
齐国是什么国家,一流大国。连晋国人都不敢高声命令、随意指挥的一等强国。吴国不过眼屎大的地盘,齐国曾灭过不少类似的国家,现在,他们居然……
于是,晏婴闭上眼睛,站在吴国宫殿的台阶下(陛下)闭目养神,吴国人嚷嚷什么,对他来说像是苍蝇飞舞,不值得关注。
吴国侍卫再次高声重复:“天王召见。”
晏婴依旧无动于衷。
吴国侍卫没有办法,径直走到晏婴跟前,一字一顿地说:“天王请见……天王请见啊……啊!”
晏婴故意装作惊诧的样子,反问道:“臣受齐国国君之命,出使吴国。谁知晏婴愚笨昏聩,竟然搞错了方向,走到周天子的朝廷上来了……实在抱歉。请问,何处可以找到吴君?”
躲在吴宫丘顶的余昧听到侍从气喘吁吁的赶来报告,无可奈何传令:“吴君请见。”
吴国的宫殿处处仿效中原建筑,也是一座数重山丘的丘城,侍从站在丘顶扯着嗓子一宣布,台阶下的晏婴立刻听到,他整了整袖子,正了正帽冠,特地仔细疏理了一下深衣上的玉佩,这才一板一眼,双臂举至齐眉,深鞠躬,用标准贵族强调行礼:“姜姓吕氏,公爵杵臼,问候吴候。”
晏婴这是欺负人。
齐国是姜太公后裔,吕氏,齐景公名叫杵臼,公爵。而吴国,按照晋国替吴国伪造的历史渊源,他们姬姓,是周太王次子仲雍和小儿子季历流浪到江南,自创的国度,最早叫勾吴、工吴或攻吾。等到周朝建立,周武王封吴国为侯爵,这才让勾吴改名为“吴”国。
比尊贵,齐国始祖是周武王的老师姜太公;比爵位,齐国是公爵,吴国是侯爵;比熟知贵族礼仪……余昧才从庆封那里获知了全套中原礼节,正感到学无止境呐,晏婴给他现场演示了一下标准版“炎黄礼仪”。
晏婴行的是诸侯之礼,是外臣谒见诸侯时当行的礼仪,不是拜见“王”的礼仪。
春秋时代,两个人的便宜不能占,因为谁也不能从这两人身上占到便宜:一个是齐国晏婴;一个是郑国子产。.
自命不凡的吴君余昧,本想利用刚学到的礼仪知识,难为一下能言善辩的齐使,结果自讨没趣,好不尴尬。但他仍不死心,便故意装作非常诚恳的样子,对晏婴说:“一国之君要想长久保持国威,守住疆土,该怎么办?”
晏婴不加思索地答道:“先人民,后自己;先施惠,后责罚;强不欺弱,贵不凌贱,富不傲贫。不以武力威胁别国国君,不以势众兼并他国,这是保持国威的正当办法。否则,国家就很危险了。”
吴君余昧毕竟第一次接见中原大国的高官,心里有点怯场。晏婴说的冠冕堂皇,却处处与吴国现在实行的国策不相符,吴君不知道该如何挑刺——他其实没完全听懂晏婴的话,他从师庆封不久,中原语言,尤其是中原贵族语言那种隐晦,婉转,他还没学会,所以晏婴把他说愣了,他张嘴结舌,说不出答词来。
其实,他只要反问一句,就可以让晏婴哑口无言——你们齐国只这么强国的吗?你们齐国不以武力威胁别国国君,不以势众兼并他国吗?
在这个春秋末世,谁都不清白,都别故意装13!
可是晏婴就是来装13的,依仗自己文化底蕴深厚,晏婴继续说:“《诗》云:訏谟定命,远犹辰告。敬慎威仪,惟民之则(把宏伟的规划审查制定,把远大的谋略宣告于众。尊敬的使用合适的礼节,让百姓效仿)……”
晏婴最后哪句话,意指吴国国君使用了不符合自己身份的礼节,要求外国使臣觐见。吴国没有阶级区分清楚,以后必将陷入内乱……但可惜,吴国国君听不懂这样的弯弯绕。
被晏婴的滔滔不绝训斥的昏昏沉沉余昧,好不容易抓住一个空挡,赶紧问:“卿言甚佳,余昧受教了……你出使吴国,所为何来?”
晏婴昂然回答:“外臣为吴国的强大而来!”
“吴国怎么强大?……哦,好像吴国现在已经很强大了,你们中原人无可奈何的楚国,现在被我们打得直喘气,我们吴国这样,算不算强大?”
“不算——如(齐)桓公尊王攘夷,帅诸侯朝贡,这是一种强大;如晋国,自文公称霸一来屡次盟会天下,那时诸侯如果有纠纷,必然想到晋国会替我们伸冤。这是一种强大!如(周)武王举兵伐纣,建立大周,这是一种强大!”
晏婴连续举了两位霸主、一位开创周国的“王”,来表述强大的概念,这三位人物都是吴君余昧只能仰望的人物。余昧咽了一口吐沫:“盟会……啊,我明白了,等到有一天,我也弄一场盟会。”
晏婴马上问:“诸侯伐楚,吴君也参加了,如今盟誓台已经建好,晋国正在召集天下诸侯盟誓,吴国会参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