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军的行动速度很快,隗无用还没回来,前锋已报告:“接触上了,代军已经在山脚下列阵!”
“等他!”接下来该进入双方互致宣战词阶段,对于宣战词,赵武向来喜欢后发制人——当然,让他自己先说,也得有词啊。春秋时代的宣战词,那需要很深的文化底蕴才能说出来。所以赵武宁肯让别人先说,他来回答,这样省事。
在等待代军派人过来的同时,晋军不慌不忙地做自己该做的事情:重装步兵缓缓注入坡前平地,弓兵开始校射,轻骑稍稍前出,查看并试探敌军,巫师跳动着上前,给战士们祈福,而站稳阵脚后的士兵们单腿跪在地上,开始战前祈祷,与此同时,辎重兵手忙脚乱地开始布设营垒——也就是将手中的独轮车,两轮战车,载货车等等,围在阵线两翼作为屏障……
对面的代军也在调整队形,骑兵慢慢的移动到左翼,步兵——主要是战车兵,开始突击到阵前。人头涌涌中看不到隗无用的身影,赵武感慨:“那厮——无用那厮真是精明,知道现在过来,我肯定不敢接纳,所以他居然重新混入自己部族中。”
燕由刚才被公子离所展示的军事才华震惊,他目不转睛地望着代军变换阵型,又频频对比身边的晋国军队,想比较出二者差异——可惜他看到的赵兵,向来是晋军中的异类。或许他们向晋军一样讲究纪律性,组织性,但没有战车排在军阵前方,让燕由很不适应,他几乎无法分辨代军与晋军的优劣。
听了赵武的话,燕由抬起眼来,诧异的问:“原来执政也认可隗氏是真的,是属于赵族,怎么刚才……”
赵武呲开了牙齿:“我知道他们确实是赵之隗,但我从不习惯让人站在我背后,尤其是当我战斗的时候。所以,即使他们是‘赵之隗’,如果过分靠近了我的阵列,我依然打他没商量。”
代军阵列中走出一个人来,赵武愣了一下,出来宣战的那人竟然不是公子离,只是一个代军普通人,赵武侧过身躯,问燕由:“子离想干什么?”
如果公子离真打算遵守战后协议,那么这时候是他与赵武最后的沟通机会,双方可以借助互致宣战词机会交换一些看法,彼此作出合适的约定,然后,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战后再相见。但公子离竟然派出一个陌生人出场,那么,战后他是不打算遵守彼此的约定了?
他凭什么胆敢不遵守约定?
赵武冷笑着打量着对面的代军,人山人海,密麻麻一片。此时,代人的骑兵还在移动,步兵则整队完毕,队伍当中,许多人跃跃欲试的,频频将武器挥舞一下,以宣泄急切心情。
既然代军没派出一名赵武认可的贵族出面,赵武自己也失去答话的兴致,他挥了挥手,卫敏赶紧代替赵武出阵,与对方答话。双方话音渺渺中,赵武开始调兵遣将——他摆出的是两百年后,汉尼拔得以成名的偃月阵。
在这个世纪,伯罗奔尼撒半岛南部的斯巴达逐步联合半岛大多数城邦,组成伯罗奔尼撒同盟,成为希腊一个城邦集团的领袖;也在这个时期,已有二千五百年历史的古埃及国被波斯所灭;同时,位于小亚细亚希腊城邦开始反抗波斯的独立战争——在此期间,花剌子模变为波斯帝国的一个省;佛教的创始人释迦牟尼开始在印度恒河传教;罗马人修订了《万民法》——该法律一直延续到现代;
这是个纷乱的时代,战争是这个时代地球的主题。在这个时代,传承数百年的春秋周国,逐渐衰落——在公元前六世纪的天空下,代国一名普通人,开始向强大的晋国宣读宣战词:“唉,这是多么不道德呀,将别人的土地吞食到自己的肉体里,将别人的妻女、孩子当做你们的牲畜驱使鞭挞,靠吞食别人的血肉来养肥你们贪婪的身体,为了喂养你们的贪婪而杀死其它的生灵!
苍穹、大地,河川,我们最伟大的母亲,在她所提供的如此丰富的财富之中,难道除了用残忍的暴力实施伤害以外,就没有别的东西能使你快乐了吗!你无法平息你对邪恶的渴望,一味地吞食其它生命。那么好吧,这将是最后一战,让鲜血染红天地吧!我们将奋战到死!”
说话这是个普通人,历史甚至不曾记录他的名字,但他说的话却让赵武羞愧——他没有强调自己对这片土地的合法居住权,春秋时代不讲究这些。春秋时代讲究的是谁拳头硬谁老大。
这个人只是从晋人的贪婪入手,严厉谴责了晋人对土地那永无止境的贪欲……真是句句名言啊。
赵武感动的直淌眼泪,他摆摆手,哽咽地说:“太犀利了,瞧我感动的……嗯,等会下手的时候,别留情,这样痛骂我们的人,一定要给他一个光荣的死!”
受命代替赵武答话的人听到后面传来的命令,奉命致词:“你要战,我便战!”
军号凄厉的响起,代人的战车缓缓移动。两牛两马拖曳的战车移动缓慢,但势不可挡。战车上的武士在移动中,慢条斯理地从弓袋里抽出弓,仔细选择着箭杆,御戎挥舞长鞭,不停鞭挞这牛群马群。车右则在车上狂吼着,不停挥舞着长戈长斧,加强现场的恐怖气氛。
燕由有点慌乱:“敌军太众,我们能否抵挡?”
此时,代军的骑兵越走越远,似乎有点脱离战场的架势。代军也察觉有点不对头,但此时,代人已来不及变阵。于是,代人用鼓点催促中军加快突进。
喔——赵军吹响军号。传令官立刻大吼:“张弓,预备——”
“射击!”——随着这声喊叫,数千张弓弩同时释放,仿佛一阵大风,嗡的一声刮起。无数箭杆离弦而出,如暴雨般倾斜在代人头顶。
“三段射击——第一彻,准备!”随着赵军军官的口令,刚射完一箭的弓兵们赶忙张起了弓,仰射天空。
“射!”
代军依旧在缓缓推进,密集的弓弩对战车上的甲士伤害不大,倒是追随战车的徒步兵,每遇到一次射击就倒下一片。但他们依旧执拗的前进着。
赵军在逐步退却,前排弓弩兵像洋葱皮一样,一层层褪去,每次射击过后,这彻行的人人就退到彻尾,重新张弓、上弩箭,而最前排的弓弩兵则继续射击。渐渐的,赵军真是凹进去了,原先,偃月阵的中部是凸出部,现在,随着弓弩兵的逐步退却,中心部深深地凹了进去。
当然,代军取得这样的成果,也付出了沉重代价,这还没跟赵军短兵相接,代军身后遗留下累累尸骨,以及挣扎反侧的伤兵。
终于,双方接触上了,赵军弓兵已失去射击力量,他们站在前排,用最后的力气快速射出数箭后,丢弃了弓,踉踉跄跄跑回后阵,弩兵在数次拦阻后,也放弃了努力,向后阵奔去,于是,摆在代军面前的,只剩下赵军的重装步兵了。
“林虎,你常说自己力气大,给我拿铁锤,捣毁那些战车!”赵武站在自家的战车上,平静下令。
林虎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他长啸一声,发出林胡人冲锋时的哨音,拎着硕大的斧头冲了出去。
短兵相接了,战车上的主将张弓瞄准了奔来的林虎,这人身上插满了箭杆,本来就笨重难以移动的身躯,显得更加迟缓,他嗖的一箭射出,林虎见到箭来,他缩了一下身子,当地一声,那箭射在胸前,被坚固的铠甲滑开。紧接着,林虎一声怒吼,冲射箭人所在战车奔去。
旁边一辆代人战车见势不妙,一声喊叫,想吸引林虎的注意,同时,他张弓搭箭,射向林虎——也在此时,代人吹响了召集骑兵的号角,催促步兵的鼓声山崩地裂似地响了起来。
“全军,代人全军攻上来了”,燕由惊慌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