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队的军尉躬身回答齐策的话:“冢宰,我们断断续续遇到一百多人,全是零零散散的,连五人以上的队伍都不曾遇到,我判断代人没有有组织的抵抗,他们似乎显得措手不及。”
燕由上前指点:“其实,这片土地上的老百姓归属并不明确。代人,或者以代人自居的那些人,都分布在代国国都附近一千五百里左右的区域,而驼河南岸只是一些自发迁居的百姓,他们,有的是从代国迁过来的,也有从齐国、邢国迁过来的。”
赵武轻声笑了:“燕简公就是顺着这条路来到东津的?我原先不明白,这条路为什么他走了两年,听你一说,我就明白了。”
因为这条路上的百姓对任何国家都没有归属感,所以,如果在路上走的人有点人多势众,则旅人遇到的百姓个个都是“良民”,但如果行人势单力薄,那么沿途的“良民”们会像饿狗一样的扑上来,让这些人无声无息消失在丛林中。
因为这条路的险恶,也因为这些人当中也有燕人存在,燕简公害怕暴露行踪,于是一路躲躲藏藏,小心翼翼的前进,这才花了两年时间,接近了侯晋的领地。
想必,这两年也是燕公子离将影响力扩张到这一带的时间,为了掩护燕简公的行程,燕公子离只能不断的向东海边探路,并加强沿路的行政建设——他这种举动,最终与侯晋的垦荒行为发生了冲突。于是,为了掩护燕简公,也为了实行自己反间策略,燕公子离与侯晋属下的小领主们发生了管辖权冲突,这才导致了战争的爆发。
燕公子离的计划很庞大,也许,最初他没有计划到把所有人都卷进去,但后来,现实逼迫他不断调整,结果成了如今这付诡异现象。
想通了这一切,赵武还有点不解,他问燕由:“按理说,你们燕国既然知道燕公子离的本来面目,为什么不向代国揭穿他呢?”
燕由奇怪的望了赵武一眼,反问:“揭穿他干嘛?公子离即使离开燕国,他依然是‘燕公子’。”
燕由说的很含糊,但赵武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燕由说的话,相当于现代社会的“国民管辖权”问题。即:本国国民,他的罪行应该由本国来惩罚,而不能通过阴谋陷害,让自己本国国民受到他国政府的迫害。
这是“国家意识”,也是国体的象征。
所以,燕国那群贵族明知道燕公子离耍了他们,坑了他们一把,却不愿向代国揭露燕公子离的阴谋,从而引来代国人对燕公子离的报复。
春秋人的思维,怎么跟现代文明准则如此接近,不是说现代文明准则都是西方标准吗?
村庄外,骑兵们依然在盘旋,赵武身后,传来一阵阵脚步声,一队重装骑兵披着甲,列队奔来。这些人奔下道路,熟练的分成一个个十人的战斗小组,堵住了村口,以及小村通向外界的交通要道,但他们并不发动进攻。
随后根来的轻装步兵赶到了,他们一手持着盾牌,一手夹着长戟,腰间或者插着佩剑,或者别着斧头,开始两两掩护着,呈波浪状态一队队前进着——这种攻击方式,类似现代电影中,美国特种兵的攻击前进方式:一小组士兵快速通过某片区域后,控制一个战略要点,而后停顿下来,掩护后续部队向前攻击,以至于整个攻势像大海的波涛一样,一拨接一拨,连绵不断。
燕由看的目瞪口呆,他脱口而出:“所谓天下之霸,原来是这样——刚才的攻击中,我没有听到高级军官发令,这些攻击行动完全是军官的自发行动,晋国连下层士兵的战斗意识都如此高,难怪能称霸天下呢!”
说到这里,燕由突然间想起什么,他尴尬的收住了话题,冲赵武笑了笑。赵武也回敬对方一个微笑,回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棘蒲之战中,我们是刚扎下营地,就遭受了燕公子离的狂攻,所以我的士兵还没有展现自己的战斗机巧,便开始像野兽一样凭借本能战斗。”
稍作停顿,赵武又笑着说:“论起来,燕公子离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竟然打的我穷于应付,来不及想出什么反击的招式——我从军二十年,这是第一次别人压着打,我竟然还来不及还手。”
燕由连忙掩饰:“我听说燕公子离在制定计划之后,派出小股部队骚扰侯晋,大股部队则在丛林里疯狂猎捕,整整筹集了足够吃一年的猎物,而后才将代国大部分士卒秘密移往附近的丛林中——光是筹划这场战争,公子离前后花了三年时间。执政却仅凭借数千人之力,就化解了他三年的心血,我认为:执政之能,更在公子离之上。”
说完这句话,燕由又叹了口气:“公子离是个人才,他从小好读兵书,在本国也是杰出的耀眼,如果他不追随先君出奔,我们本来打算扶立他作为新君的。可惜……”
燕由说到这,目光突然闪动着,看情形,他似乎被自己的话吓住了,或者启发了!
正在这时,赵武身后路上马车粼粼,殿后军的赵丹挥舞着童戟,狂呼乱喊的催动着他的轻便马车,在他身后,二三十名少年武士,一手按着头盔,一手抓紧腰间的宝剑,吐着舌头,竭力追逐着赵丹的战车。
赵丹跑到赵武身边,看见父亲骑在马上,目视着路边的小村子,一点没有冲上前去的欲望,他拔出自己的小剑,吆喝:“进攻,父亲,快进攻!”
赵武一把把赵丹从战车上揪起来,放在自己的马鞍前,微笑着解释:“孩子,冲锋陷阵的事情让别人去做,你只需要做好战争指挥工作就行了。”
说完,赵武冲赵丹的御戎点点头,随意的打了个招呼。
赵丹的御戎也是个少年,年龄十五岁左右;车右更年轻,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但出于春秋礼节,赵武虽然身为主帅、家主、执政,他都必须向路过的出战者致敬——这是战争规则。
如今,选拔少年陪伴赵氏直系子女成长,已经成了赵氏家族惯例。当初赵成就是这样,赵丹也不例外。他身后的那些少年武士,以及战车上保护赵丹的武士们,都是从武士后裔当中挑选出来的,他们随赵丹一起上学,一起练武,一起玩耍。等赵丹这孩子长大了,这群小武士刚好也成长起来,在童年的相互嬉戏中,赵氏子孙了解了伙伴们的能力,正好可以量才使用,于是,赵氏下一代骨干力量就完成了平稳过渡。
那些少年武士气喘吁吁的跑到战车旁边,自觉地排好队列,战车上的少年御戎躬身向赵武行礼,以回应赵武的问候,其他的少年武士喘匀了气后,开始观察小村庄周围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