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刺猬觉得这个人真奇怪啊,既不跳崖,又不修炼,眼泪也不断,还不会死。
就这么坐着,连动也不动,无声无息的流着泪,谁也不打扰,就这么瞧着,也觉得可怜得很。
此时的瞿白鹿并非是等待着的,实际上瞿白鹿看不到眼前的一切,只是活在自己的梦里。
梦里是阴霭的黑夜,单调的滴水声,她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井底,身上布满了生了锈的锁链,仰着头努力的看向从井口弥漫下来的光,她仍挣扎着试图接近那幽蓝色的光,可是那束光在狭小的井中,日复一日转转圜圜。就是映照不到自己身上。光很美,如天上的银河一般美得很不真实。
她有时就会想:就算光照到了身上,自己也会觉得是梦境吧。
可是在梦里,她还是等着期盼着光有朝一日可以照耀在自己身上。
这日清早,山林中大雾弥漫。现实中瞿白鹿的泪水仍然没有干涸,整个人也仍然没有感觉,像块沉睡了五百年的木头。
不知坐了多久,也不知现实中的时间是怎样如流沙一般逝去的,只记得恍惚中自己和那口枯井随着外力摇晃,然后那枯井消散。
睁眼时看见那黄皮子正要将自己眼泪冻成的冰凌取下来玩,被一股外力在瞿白鹿的眼前直直震飞,冲出去撞断了几棵树。
瞿白鹿看见了,但是这块“沉睡了五百年的木头”还是没有反应,虽然瞿白鹿没有动,没有说话,可她仍被骤然定住了,此时她才算有些清醒了。
......要来取自己的命了么?
迷迷糊糊感到一人有些嫌弃的勾着她的衣裳,将她拖曳着走,准确的说是拖曳着飞,耳边只有呼呼风声,风声带着风刀子不住的扇着她的脸。
那人勾着她,一跃而上飞上了通往永寒池的寒阶。
这永寒池许多年前就在这里。
永寒池中永远只浮着一层薄冰,千百年如此,一分不减,一分不多。
池子周围的冰雪亦是终年不化,如同屏障一般隔开永寒池里的寒石和这个世界,透彻的寒冰累计而成形成了一阶一阶的分明的形状。
瞿白鹿身上还穿着那件白毛斗篷,幸而是天上的衣裳,所以并未沾染上一丝一毫的灰尘,完好如新。
被带上冰台的她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一股强力毫不留情的丢进了永寒池。
永寒池之上皆是被冰雪包裹住的钟乳怪石,只有寒阶那里投来的光线。一丝丝一片片的投射在这淡淡蓝绿色的寒潭里。
瞿白鹿凝望着自己头顶的那片水,水被照耀的尤为湛蓝,碎裂的冰面折射着光在这深邃的蓝色寒潭中尤为刺眼。
瞿白鹿懵懵懂懂仍未完全清醒,却觉得周身好似被针刺一般,寒入骨髓。等她留心去看时,才发现那件一直裹在自己身上的白毛斗篷不知何时竟然消失了。她的身上只剩了当初天上穿的一套白雾笼纱衣。晃晃的漂浮在水面上,及踝的长发也轻悠悠散开在水中。
她浮了上来,浮在已经碎裂的冰层之上,一呼一吸间皮肤孔窍发散的气雾蒙蒙的飘在冰上,像一层笼罩着她的薄雾。
瞿白鹿如今真的是像极了一块木头,浮起来,呼吸,睁开眼,机械化的做着尚未明确的事情。
看的是什么?起初她自己也不清楚,只是顺着冰阶往上瞧时,正见那马王爷站在洞口鹅黄的光里冷冷看着自己,脚边正是那件白袍。
她看了好久才看清楚眼前的是谁。
那马王爷浩浩然立于冰台之上,他此番着红纹黑袍,交领由白玉冰丝绣成忍冬纹样,外面罩着一件油光水滑的黑袍。
......哦,是你啊。
她在心里想着,然后沉了下去。
水中只剩发丝柔柔的飘摇,像那水波一样的柔柔的飘摇。
从水下往上看,那片光透射到水底,将水的蓝色消弱了,冰面又恢复了原状。
发丝顺着寒潭中的水流不断缠绕。此刻的瞿白鹿被冰凉的水镇的已然清醒了许多,待要上去时,才发觉水面被冰封死了,出不去。
瞿白鹿伸出手去推了推,只觉得那冰层重的很,任她推撞,那冰层也纹丝不动。这冰层......少说也该有三尺的厚度!
瞿白鹿渐渐感觉越来越憋闷了,她从未学过水下法术,天玄洞府那许多颗避水珠早不知遗失在何处,眼睛在冰水中又难以睁开。
她只得摸索着向前游。幸而快憋死的时候,脑中灵光一闪,想起那穿梭之术可自由在木石中行走,如同无物。但是,那穿梭术竟是如何用来着?
多日未用法术,未曾修行,整个脑子如同混沌一般,单单是这个小咒诀却几乎叫瞿白鹿想破了脑袋,幸运的是她终究想了出来,在此之前的多年的安稳日子早早就自己把自己给废了,这样的小事竟也成了眼面前的大事。
她立即穿过了冰面,双膝双手触在冰面上,趴跪在冒着寒烟的永寒池上不住的喘气。
这样的情形下瞿白鹿真好似死人一般,面唇皆冻的乌白,身上仅剩的热量让冰面上又腾起一阵烟雾。马王爷两指一勾,将泡了个湿透的瞿白鹿从冰面直直飞调到冰台上。
重重的摔落在冰台之上,瞿白鹿摇摇晃晃起身,她心里明白若是让曾经的自己看到如今的这幅模样,只怕自己也瞧不上。
白鹿还未站稳,却被马王爷一把拽住。
他一手攥着她的肩头,那样消瘦纤长的手稳稳地抓住她,面上并未有什么表情,可手因为用力太深的关系,已经发白了。
他的眼睛定定的盯着自己。此情此景之下,白鹿以为他要杀了她,她惧怕这种感觉,更惧怕眼前的马王爷。
恐惧感伴随着马王爷的眼神直直刺向瞿白鹿的心底,他的表情不像是平时看上去那般冷,眉头皱着用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看着她。
瞿白鹿的嘴唇因为寒冷的缘故亦是不住的颤抖。
她仍是哆嗦的,连带着马王爷的手臂都微微发颤。
眼下她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
马王爷表情恢复如常,将手松开。他松开手的一刹那,白鹿登时跌在地上,双手撑地时正好有一只手搭在马王爷的鞋面上,她没有反应过来。
马王爷从地上将白斗篷捡起来,扔在在她身上。
转过身看着洞外道:“竖子难成大器。”
这句话她是听明白了,瞿白鹿眉头紧皱,多日里深藏在心底的那些回忆此刻瞬时涌出。她恨不得即刻掉在永寒池里淹死,却又只得垂头不语。
马王爷望着洞外涌泉山边的云,停顿了一时又缓缓道:“此劫你尚且过不了,莫说旁的劫数。天狐一族被灭也情有可原。”
说罢低下头看着她,一只手指隔空支开她放在自己鞋面上的那只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一句话将瞿白鹿的魂儿给击醒了,瞿白鹿看着那冰面出神,若是当初自己习得一身本领,也能保全几个天狐的性命,天狐一族也不会只剩自己一人。
瞿白鹿虽然不明当下应该做什么,但到了如今,也知道现在绝不能只顾伤心误了正事,旁的凭他什么都是不打紧的,我天狐一族的事才是正事!
永寒洞里的水冷,出了水之后更冷,周身围绕的寒气萦绕在她身上。
她咬紧仍哆嗦的嘴,哆嗦着抖着身子裹紧了斗篷,随手擦干了脸面上的水,这才拖着僵硬的双腿出去找马王爷。
腿刚迈出去一只。
“道友往何处去?”
出了洞口便听到这么一句,瞿白鹿思量自己仿佛听过这句,回身一看,却正是澈青。澈青仍是那副笑似不笑的模样,眼睛冰冷的像寒池的水。耳边垂着两颗明珠。一袭高腰如意暗纹粉绿衣。
瞿白鹿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一身的水,颇为狼狈的站着,但仍抬起头道:“道友稽首了,不知何事?”
澈青看着地,面上仍然没有表情道:“......请道友随我来。”
瞿白鹿恐失了礼数赶忙念了个诀将头发挽了起来。
澈青在前,瞿白鹿跟在她身后,不一时便腾云驾雾飞了起来,瞿白鹿虽然也识得此术,但与她一比,心底默念:这叫什么法术,简直是不堪入目。不管再怎么赶都追不上她。云朵也没她造的精巧,更不像她处风眼处仍如履平地稳稳当当。我现在要去何处?难不成现在就去找那魔王么?若是报不得仇我有何颜面去地府?也罢,也罢。左右拼了性命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