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怕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斩月包下整座客栈,本来老板不很愿意,怕得罪来往客商,结果雀楚曦叫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符牌,老板就已经吓得屁滚尿流,跪地连连磕头。
想来谁会开罪当朝公主?
这个社会,谁的手里有牌,谁才能有出牌的底气跟豪气,如果手里没有牌,只能当个眼红的看客。
索性我没有亲眼目睹,当时雀楚曦盛气凌人的霸道盛况,否则只会衬托得自己更如一叶飘零。
偌大的客栈空空荡荡,往日热闹喧嚣的十几张木桌上,如今只坐我们一桌,虽说只一桌,这满桌子的贵人,却是这家客栈一生难见的蓬荜生辉。
老板用各种精致的佳肴摆满桌面,就跪伏着爬到老远等候差遣,伙计们连提茶倒水都分外小心翼翼,不敢肆意穿梭。
我与药奴坐在一起,这并非故意的。
雀楚曦紧坐在斩月身边,热情洋溢地为斩月拣菜,嘴畔浅噙着心满意足的笑涡。
斩月一边劝她多吃,眼睛一边盯着独坐一头闷不吭声的墨轩,再盯盯独坐另一头泪眼婆娑的蓝衣女子,似乎就是懒得看对面的我。
反正四下无人,墨轩,药奴也把人皮假面早早摘去,雀楚曦不齿地问我“你也戴面具?”
我知她对于我们之间的过节耿耿于怀,不做声把面具一撕,她终于圆目微睁详细一看,语带微酸道“原来是个丫头片子。”
我也不知她酸在哪里,散开蓬松的发髻,拿出斩月送我的纯纯纯金钗将长发挽绕几圈,斜插发底绾成侧髻。
桌面几人顿时均看我一眼,各有所思。我尴尬笑道“钗子太土豪了!呵呵……斩月亲手送的。”
我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要说后半句,雀楚曦脸色暗云浮转,很快又春光明媚起来,想来这种玩意她家皇宫遍地都是。
她探手扶了扶插在发髻中的金包翡翠蝴蝶流苏掐丝曲形簪,娇吟道“这枭国真乃边远蛮帮,进贡给我们朱雀凤族的贡品竟夸口说是耗费百人半年制成,在我看来这簪既笨且重,粗制滥造,本以为攀上我这高贵螓首就身价百倍,其实却是我提拔了簪的粗俗不耐。”
言罢,那位万金公主将簪子拔出,随手丢给倒茶的小妹,语带刻薄道“拿去玩吧!”
倒茶小妹两眼绿光闪烁,急忙跪下连磕三个响头谢主隆恩,然后拿着宝贝转身就往后厨房跑。
我揣度今晚这位倒茶小妹就会主动炒老板鱿鱼,回家怡养天年。
瞎子都看得出那簪子形制巧夺天工,价值连城。那雀楚曦话里有话,怕是借机讽刺我就算被斩月重视,也敌不过身份卑贱。
想来斩月已经介绍过我的一切了。
我心底莫名悲凉赛冰,却又怒火潜袭,悲在我与斩月身份悬殊,怒在我与雀楚曦身份悬殊,这一寒一热在怀内火光电石,引得噼啪轰鸣。
我索性掏出袖口暗藏的一把精镌八宝金锁,是在斩月车队中我淘来的上宝,原本想做救命钱一直悉心收藏,今日豁出来往桌上一震,口不择言道“原来枭国的东西如此不好,斩月哥,去年我生辰时,你还说这锁是巨宝,叫我随身佩戴,今日楚姐姐都说是垃圾了,我怎敢留着。”
说着把那散发满室辉煌的金锁随手撂到一旁的垃圾筐里,流星黯殒,宝物就此蒙尘,可我完全做到目不斜视,肆意潇洒,千金一掷的感觉真心挺爽。
斩月被我一句哥叫得终于细看我一眼,莫明其妙地笑了一笑,也不曾反驳我的乖张言行,从腰间拿出一柄玉面翠骨的雅扇,淡言道“两位妹妹言之有理,以后在下也不做枭国的生意了。”
紧接着,他也把那日日提在手中,为他舒爽解热的玉扇乱丢在垃圾桶内。
我和雀楚曦不约而同看向他,雀楚曦娇滴滴星眸透出些失落,我想我眼底的失落更胜一筹,毕竟我们在他口中不过一个妹妹称呼,恐怕在他心内亦然。
药奴啧啧一声叹息“一群败家子……”
雀楚曦闻声也看了他一眼,一脸的不屑一顾,大概药奴即使媚颜蚀骨,艳惊四座,也很难入她的法眼。
我不好意思地看药奴反笑,低唤一句“如果我这般浪费,你还会说屋内那般话吗?”我或许是昏了头,想小小刺激斩月一下,可偷偷窥他反应,他老人家慢条斯理地给雀楚曦回拣了一块鱼肉,雀楚曦的小悲伤麻溜的一扫而空,俏丽的脸蛋绽开如一朵硕大的赤芍,两人四目相触,暧笑交织。
他们俩这样的暧昧无疑给我灌下一瓶鹤顶红。
我偷鸡不成蚀把米,暗自诅咒她被鱼刺卡住嗓子。
药奴给我默默拣了块菜,浅笑曰“若真如此,随你败。”
世间男人蜜语甜言何其之多,唯有此句最令女人着迷,可惜我妒火中烧,再甜的话音也觉得酸苦。
桌中摆上好热酒一壶,我哪管分寸提起倒入酒杯。
“你不能喝酒!”斩月与墨轩居然异口同声大叫,两人神色紧张,举止可疑。
墨轩不再沉默,一把拿过酒壶,另一只手从我手中劫走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凭什么我不能喝?”我反问道,一手要去抢墨轩手中的酒壶。
墨轩一闪身,避开我的手,沉郁道“总之你喝就不行!”
他那万年不变的脸上飘过一丝红意,就连斩月的脸畔也微粉浅泛。
我暗忖这两人喝多了不成?
雀楚曦估计没有看到斩月的脸色变化,娇嗔道“墨轩哥哥,你还挺关心这个野丫头的。”
她这番话无疑将炸弹丢给了我,实在太卑鄙,太残忍了。
那蓝衣女子收起原本的黯然神伤,将一双凤目移至我的身上,若有似无地在我和墨轩之间徘徊半晌,又将目光默默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