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听着这话,猛然将茶盏往桌子上重重地一放:“嚎什么嚎,你当这里是哪里,可不是你那没规矩的小门户,这是堂堂敬国公府!哪里容得你这么没规矩!”
三太太本是哭得心肝肺疼的,此时听到这个,却是眸子里挂着两滴泪珠儿,就那么吓得一愣一愣地跪在那里。
她是自从嫁入这家门,便夹着尾巴做人的,也是在这个老太太的淫威下训斥惯了的。如今被这老太太一说,竟然是真个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可是她心疼自己的女儿啊,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心肝肉啊。
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一抽一抽地哭着,抹着眼泪,呜呜地低声叫着:“老祖宗,罚我吧!”
阿宴跪在那里,看着自己母亲跟个哭丧一般,真是又心疼,又无可奈何。
不过是跪一夜罢了,又能怎么着,左右死不了人的。
她又不是没跪过。
上一世,她嫁给沈从嘉后,开始一段时间夫妻举案齐眉,很是美满。后来沈从嘉外放,她留在沈家大院,结果真是遭受那沈家老夫人好一番磋磨。性情鲁莽的她,有一次就那么顶撞了沈家老夫人,结果就罚跪在沈家老夫人屋外。
当时她母亲已经死了,沈家老夫人说要找她娘家来管教,于是回了敬国公府去叫人。
阿宴冷笑一声。
当时恰好大少奶奶和太太都不在家,四姑娘学习着管家,于是四姑娘只轻飘飘地回了一句:“既嫁到了沈家,那生是沈家人,死是沈家鬼,要怎么调理,都由沈家来。敬国公府是不会干涉的。”
于是后来,沈家老夫人得了这话,便明白她是个没娘家支撑的,唯一的亲哥哥又是不成器的,便着实让她跪了一番。
当时天冷,下着雪,她就那么跪在屋檐下,有雪花就朝她脚下漂,落到她的膝盖上,化开,成了沁骨的冰水,冷冷地浸到她的骨子里。
她是跪到了后半夜,一直到后来,不知道因了什么,沈家老夫人忽然匆忙出府了,歪倒在那里的她才被侍女们赶紧抬回屋子里。从那时候开始,她就落下一个毛病,只要一阴天,她浑身的骨头都疼。
想起往事,阿宴吸了口气,跪在那里,低首道:
“老祖宗若要责罚,阿宴并无怨言。太太也不必哭泣,如何责罚,老祖宗心里有数,她是慈善之人,都是儿孙,若真得有个什么,别说太太心疼,便是老祖宗,心里也是疼的。”
这话一出,一旁端着汗巾的朱桃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阿宴。
老祖宗阴沉着个脸,眸子里都是愠怒,此时听了阿宴的话,倒是皱紧了眉头。
说到底,是个九岁的小姑娘罢了,便是天大的错处,若是真个出点事儿,传出去也不好听。
当下她冷哼了声,挥了挥手:“你们实在是闹得我心烦,先下去吧,让阿宴去祠堂跪上一夜,再抄写十遍女戒。”
阿宴听此,便利索地站起来,倒是先去一旁扶起哭泣的母亲,淡声道:“太太莫哭,阿宴便是去跪一夜,又能如何。太太先回房歇着去吧。”说着便要扶着三太太出去。
三太太还要给阿宴求情的,可是回头看,却见老祖宗已经斜靠在榻上,垂着耷拉下来的眼皮子,一副对她们厌倦不已的样子。三太太顿时没了生气,把那眼泪抹着,跟随阿宴出来了。
待来到廊下,阿宴忙对三太太道:“母亲,你赶紧去找人给我拿一个大的棉垫子,再拿两个小垫子,还有两根绑带来,给我送过去。”
三太太身旁是惜晴,她是经常跪过的,自然知道这跪一夜下去的痛苦。就是个大人,一个不小心怕是都要把腿跪坏的,更不要说阿宴只是个小姑娘家了。
当下惜晴忙劝着三夫人道:“看来这跪一场是免不了的,我还是快去准备那些吧,也免得姑娘跪伤了身子。”
三太太忙点头:“我的儿,你倒是想得周到,让惜晴去准备你要的那些,我想着如今你来家后连口茶水都不曾喝,让厨下给你做些东西,这就给你送过去。”
阿宴想想也是,便点头。
此时老太太身边的仆妇,却是拿一双眼儿瞅着阿宴,意思是让阿宴快去祠堂那边跪着。
阿宴淡笑了下,便也不待人催,径自往祠堂而去。
祠堂里供奉了历代的排位,烧着无数的蜡烛,门开了又关了,那惨白的蜡烛就在那些微的风中摇曳着。空寂的祠堂无声,只有投射在墙壁上的无数光影在晃动。
这实在是一个瘆人的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