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过药,她细心地扶他重新躺在床上,再细心地为他盖上薄被。等沈易躺安稳了,她才到窗边的竹椅坐下,神情恬淡安祥,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乎觉得如果不在一旁相陪,沈易就无法入睡一般。
沈易看着她,心里有些好笑,还从来没有人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地照顾过他。可转瞬间,看着她那双安静而关怀的眼睛,闻着从竹窗传来的阵阵茶花香气,他突然被感动了,觉得说不出的温暖和舒适,沉重的心情也得到了暂时的放松,不知不觉中缓缓地合上了双眼。
日子过得平静而安详,沈易久已忘记了,原来一天一天可以过得这么平静。开始时他很不适应,就像惯于绷紧的琴弦,一旦放松,就无所适从,可渐渐的,他被祁小玉平静的浅笑所感染,被浓郁的花香所熏陶,一颗焦虑急躁的心也变得平静了。
尤其在每日的清晨或者黄昏时,照顾完沈易的饮食后,祁小玉会到茶花地里忙碌。她的身影在繁丽的花丛中,是那么的不显眼,却又是那么的相得益彰。
天气如此宜人,清风也是如此和暖,茶花的香气又是如此醉人,无论多纷杂烦躁的心,都可以在这优美的小山谷中沉静下来。
沈易靠坐在竹椅中,静静地望着远处的茶花和花丛中小小的身影,不但脸上有了微笑,就连心里也有了微笑。
他发现在这花地里,虽然各色茶花的浓香混合,却总有一股雅致而清淡的香味无法被掩盖。他已经知道这香味就是窗前竹桌上的那种不起眼的茶花所发出的。这种茶花也是第一次见到祁小玉时,她从繁花中挑出来相赠与沈易的。
她如此珍爱这种茶花,是因为它看着平凡而身怀异香的特质吗?沈易注意到,因为久与此花相伴,祁小玉自己的身上也沾染了这种清淡的异香,似有似无,清雅而持久。
这难得的平静与安宁,令得沈易心净神爽,心胸中所沾染的俗尘似乎都被洗涤一清。他的嘴边带着微笑,修长的手指轻抚膝上的霄龙,心境清明,剑意辽远。在那一刻,他的整个人似乎已与自然相融合,与天地同节奏。真正的剑术岂是用来比较高低争权夺利的?更不是用来杀戮征伐的,而是应该像这山谷中烂漫的茶花,浑然忘我,意通天地,从而达成最高的境界。
他一直因为剑术停滞不前而倍感苦恼,可就在那一刻间,心入灵犀,突破瓶颈,更进了一层楼。
他本来就是淡泊俗利之人,多么希望能在这清淡的山谷中进修一生,但他却不得不离开,他的肩上担着太多的责任,也有太多的事情等着去做。
到了走的那天,他身上的高热才退,余毒才消,刚刚才能随意走动,可他还是拿着霄龙,挺直腰身走出了竹屋,走向谷口。
一路上,他没有回过一次头。他对这十天的美好和宁静依恋不舍,却也对未来有了更足的信心,因为他已度过生死之劫,也因为他剑术的进步,更是因为他终于能够战胜自己,再次感受到生的美好,也对人心的美好充满了期望,所有这些都更坚定了他的信念。
不过几天,雨雾山右峰上的白家修篁寨已是一片荒芜衰败,家丁走散,白新雨也不再回来,人烟不起,院里院外的株株青竹,没有了人气的薰污,长得更加茂盛茁壮。
相比之下,祝家庄却一反颓势,大有超胜从前鼎盛时的气象。
为祝天威夫妇的丧事而装饰的悬联白花都已撤下,代之的是一片金壁辉煌,站在庄门口的家丁个个身着鲜艳新衣,挺胸叠肚,居高临下,傲慢地接待来往的客人。
沈易慢慢走上前,抬头看看气派万千的祝家庄大门,再看看门前那些面孔陌生的家丁,不禁感慨不已。这祝家庄不过是武林中近百世家之一,却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几经起落盛衰,其中的跌宕变化,岂不是恰如人生?
祝家庄发生了太多的变化,原庄主祝天威夫妇,包括老管家祝福,以及那些家丁婢女,死得死,散得散,现在这个祝家庄看起来似乎还是那个祝家庄,其根本却已翻天覆地。
沈易望着祝家庄,目光清亮,眼中含着说不清的感怀,也有深深的疑惑。
庄门前一个家丁看见沈易,往前走了两步,下巴朝天,斜着眼,大咧咧地说道:“你是干什么的?此处不许闲人逗留。”
沈易看着他,神色不变,眼中的深思之色更浓,嘴上客客气气地说道:“在下沈……”
“沈什么沈?没听说过,祝庄主忙着呢,没空见客!”家丁手一摆,大声喝道。
家丁这么一犯横,沈易倒笑了,不温不火地问道:“不知贵庄的祝庄主是哪位?”
家丁嘴一撇,心想这外乡人居然连祝庄主是谁都不知道,心里更是瞧不起,就来个两眼望天,连理都不理他了。
沈易微微一笑,还待要说话,身后却有人喊道:“那不是沈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