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不同方才,立刻就有水柱喷射出来,打在人身上像皮鞭一样厉害。但三人已经有了经验,早就各自稳住了下盘,并不会被水流撼动。邱震霆和管不着更加出拳重击,只听“咔咔”两声,木板损毁,大水倾泻而下。
由于憋着气,谁也不能用言语招呼同伴。管不着带头钻进了井里,邱震霆跟后,同时也拉了崔抱月一把。三人只觉得周围到处都是水,心中俱想,既然是到了水井之中,只要一直向上,必然能浮出水面去,于是都奋力踩水。可是没想到,忽然头顶就撞到了硬物,伸手摸了摸,竟然是砖头——莫非又是一个水窖?一个硕大的水窖?
已经没有退路,只得四下里摸索着寻找出口。然而这里黑暗无比,除了头顶已经碰到砖头之外,四周却还没有摸到边际,根本不知道这个水窖有多大,出路又在何方——甚至,在摸到出路之前他们还能否憋得住气。不过,要退回去也是不行的,只能拼命泅游。
管不着毕竟钻研奇门遁甲多年,慌乱之中很快也想到:既然水位不见下降,显然这水窖是有出有入的,逆着水流的方向,自然就能找到进水口。他当即就拉了拉身边邱震霆的衣袖,示意大哥跟着自己走。邱震霆立刻会意,也想去通知崔抱月。可伸手一摸,在可以触及的范围之内竟没有这泼辣婆娘的影子!虽然时常斗嘴,今日也是出生入死的伙伴了,怎能弃她于不顾?当下推推管不着,示意他先走,自己随后跟上,便又掉头在水中摸索崔抱月的下落。
他不顾水流盐涩地辣着眼睛,在黑暗中瞪大了双眼想看崔抱月在何方。然而只是徒劳。看不见,又呼喊不出声,只能双手乱抓,希望碰碰运气。
他娘的!他忍不住在心里骂了起来,这个婆娘还真能让人操心!
也不知往回游了多远,忽然脚下好像蹬到了什么物件。他赶忙拧腰潜下去摸索,便抓到了一片衣衫。不由心下大喜,顺着去捞,即摸到人了。快跟俺走!他暗暗叫着,又发力来拽。可是,崔抱月竟然纹丝不动。他不禁心下大骇,继续朝下摸索,才发现了问题——倾泻的水流在下面的出水口处形成了漩涡,崔抱月被卷入其中一直冲到了出水口处,脚踝被锯齿卡住动弹不得。她大概已经困得久了,气息也用尽,浸泡在水中毫无反应。
可恶,怎么能把同伴丢在这里?邱震霆对待遇险的弟兄,活的要救出人来,死了也要带回尸首,这时便不顾自己的安危,上前环抱住崔抱月的腰,又用脚抵在出口处,猛的借力一拔,终于将其拉出机关。此时,他自己胸闷头昏,心知决不再耽搁片刻,即使劲全力逆流而上。终于在气息就快要用尽之时,依稀穿过了一处狭窄的通道,再奋力踩水片刻,四围忽然开朗——已经冒出水面。
“大哥,你可上来了!”管不着托住邱震霆的胳膊,“咦,这婆娘怎么了?”
“也不知淹死了没,”邱震霆抬头看看井口,明丽的月色照得上面相当亮堂,但是距离水面还有两三丈,“咱们怎么出去?”
“倒也不难。”管不着道,“当初他们为了修机关,从上面下到了井里,所以边上都凿了扶手蹬脚的地方。我方才已经偷偷上去瞧了两眼——咱们打晕了康王府的随从,现在康王府正和姓袁的扯皮呢。你听——”
邱震霆凝神侧耳,果然听到外头的喧嚣之声。因井里有回音,他说话不敢大声,就凑在管不着耳边道:“下面的人多半已经知道咱们逃了,外头又闹成这样,要想神不知鬼不觉总不可能了。怕是要和他们拼了!”
“也不用。”管不着道,“大哥你看这里!”即伸手一只井壁,只见上面有一个半人高的洞。“其实这洞有一人多高,另外半截在水下。疾风堂要用水井机关来灭火,还要水流源源不断。我想他们多半是怕年长日久,水井会枯竭,所以另挖了一条水道从别处引水来此。我们顺着这水道走,总能出去。”
“也只有如此。”邱震霆道。又转头看看怀中的崔抱月,附耳在她胸口听听,还有微弱的心跳,便以手在她胸腹之间轻轻揉搓数下,崔抱月一阵咳嗽,吐出几口水来,微微张开眼睛:“你……我……”
邱震霆怕她又误会自己轻薄,赶忙松开了,道:“娘的,你差点儿淹死。不过俺不要你还人情,别给俺惹麻烦就好。快跟着咱们走吧!”便头也不回,第一个钻进了水道去。
崔抱月到鬼门关转了一遭,险些就跨过了那生死之门去,隐约感到有一双强壮有力的手将自己拉回,又一路抱着自己离开险境。如今知道这人是邱震霆无疑,心中满是感激。只是,她自觉和这山贼争斗太多,要出言感谢实在尴尬,加之她自未婚夫阵亡之后,再没同哪个男子如此亲密,难免起了种难以言喻的娇羞。正不知要怎么开口才好,却突然被邱震霆如此没好气的冲了一句,登时谢意与柔情统统化为乌有,愤愤地想:土匪就是土匪,恐怕他心里嘲笑我水性不好,又埋怨我拖累他……我今后一定要步步小心,绝不在他面前出错!
当下,她也紧紧跟在管不着后面进入了水道。
在那里三人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除了黑暗不可见物以及水流阻挡行走艰难之外,没有敌人也没有机关。大约走了两个时辰的光景,三人感觉到一阵凉风扑面而来,再走几步,便见到了水面上粼粼的波光,抬头看看,漫天繁星——他们已经走到了忘忧川。
总算可以舒一口气!
不过,三人却不敢掉以轻心。他们知道,疾风堂的人既然建此水道,必然知道这个出口,即使不会从水道里追踪上来,也很有可能在忘忧川边等着。是以,他们并不敢立刻上岸,而是悄声在冰冷的河水中泅游,打算寻一个安全的地方再由陆路赶往皇宫。
果然,他们担心的没错,才游了没几丈远,岸上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很快,火把熊熊的火光照亮了河水,看起来就仿佛忘忧川也着了火一样。三人不得不深深吸了一口气,潜入水中,继续前进。
生怕崔抱月再次溺水,邱震霆便拽住了她的袖子,好让她紧紧跟上自己与管不着。而崔抱月先不知他的用意,骤然被人拉住,自然一阵恼火,可是既不敢挣扎又挣不开,只得乖乖由着邱震霆,渐渐的,她发觉有邱震霆其实是带着自己潜泳,委实让自己省了不少力气,心中便忽然又想:这个土匪虽然言语粗鲁叫人讨厌,心地却还善良,今日能死里逃生,还是多亏他出手,我素不肯欠人情,将来还是好生谢了他才是。
三人不知游出了多远,不得不浮上来换口气。回身看看,岸边疾风堂的人还没有离开,不仅如此,似乎还把凉城府的巡逻士兵也找了来,在岸边形成了半里长的封锁线。
“他娘的!”邱震霆边踩水边低声骂道,“姓袁的果然已经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若不扳倒他,这国家没亡在樾寇的手里就先亡在他手里了!”
“在这里骂娘有什么用?”崔抱月道,“要是天亮之前不把名册从东宫拿出来,咱们就前功尽弃了!”
“这俺还能不晓得?”邱震霆道,又转向管不着,“老二,事不宜迟,俺去引开他们,你赶紧进宫去将名册偷回来……”
“我跟你去!”崔抱月随即道,“两个人有照应,不至于会落到袁哲霖的手里。”
“你别来瞎掺乎。”邱震霆道,“到时万一还要老子来救你,岂不麻烦?再说,你熟悉宫里的情况,这名册偷出来之后要下一步要怎样办,还得靠你呢——你就跟着老二一起去,路上想想怎样既能把名册交给太子,还能把这事栽到姓袁的身上。”
“好吧!”先听他说自己“瞎掺乎”,崔抱月还十分恼火,但听了后半句话,才明白了他的用心,道:“邱大侠请务必小心,咱们分头行动,事成之后到我民兵的营地碰面,如何?”
“好。”邱震霆点头答应,便要蹿出水面去吸引岸上追兵的注意。不过管不着却拉住了他:“大哥,或者有别的办法脱身。你看那边!”
顺他所指望过去,只见远处的水面上也有灯火朝这边移动。乍看时还以为是水上也来了追兵,但细细再一看,却是好几艘画舫,雕梁画栋美轮美奂,灯火映照下好像透明的琉璃所制。那上面更有人影闪动彩带飞舞,三人侧耳细听,还有阵阵妖娆的歌声——原来是妓女和恩客们不顾早春的寒冷正在游河。那些歌姬舞女彩衣翩然,或若天仙下凡,或若芙蓉出水,逗引得嫖客们心痒难熬,前舱后舱追寻着美人儿的身影,有喝多了的,甚至失足落水,引得周围一片笑声。
“哼!倒真有闲工夫!”邱震霆骂道,“那个什么不知亡国恨的?”
“是‘商女不知亡国恨’。”崔抱月道,“现在虽没有亡国,不过内忧外患不断。程大人的新政虽然是想要使国家富强天下太平,却不是为了让这些脑满肠肥的家伙来浪费的。真该加征一项寻欢税,把他们的闲钱征上来,给边关修筑攻势。”
“不错。”邱震霆道,“大青河战役之后,远平城千疮百孔,易副将正发愁!倘若能叫这些*们出点银子,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难得你们两个也有意见一致的时候!”管不着瞥了他们一眼,“不过我却觉得这些*可以帮咱们呢——咱们潜过去,扒在画舫的后面,这样船的影子可以挡着咱们,要上岸也容易些——再说,岸上那些公狗只顾着看姑娘,哪儿还注意得到咱们?”
邱震霆和崔抱月眺望岸上,果见士兵中有不少都看直了眼,好像脖子被拴了一根绳子系在画舫上,脑袋随之而转动。
“娘的,真连公狗都不如!”邱震霆骂着,但已经一个猛子扎入水中——显然是赞同管不着的计策了。于是,管不着、崔抱月紧随其后,片刻,三人就到了画舫旁边。
此时抬头看看,画舫上花枝招展的妓女和醉眼惺忪的嫖客都可一览无遗了。
“等他们靠岸再掩护咱们上岸还不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崔抱月低声道,“天就快亮了,咱们会来不及进宫的——要不——”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索性把画舫给劫持了。
邱震霆和管不着心里也是这个想法,不过须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引起岸上人的注意才行。三人悄悄摸着船身,绕画舫打转,想寻找一个隐蔽的角度。
突然,崔抱月指着船上,惊道:“你们看,那……那不是公孙天成?”
公孙天成在妓院的画舫上?邱震霆和管不着都惊愕无比——虽然他们跟老先生没有深交,但是知道他是程亦风的幕僚,听说当初还在宫里跟妖道胡喆斗过法,该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才对,如何做出这种为老不尊的事情?他们顺着所指瞧过去,果然就看到老先生了,玄衣如夜,正被五六个妓女围着,不过,却不是在干那寻欢作乐的勾当,而是树着一面“铁口直断”的布幡,正给妓女们算卦批命。
早知道他精通五行八卦之术,也听依稀听说他投靠程亦风之前做过算命先生。只是,现在他贵为一品大员的幕僚,怎么重操旧业起来?还偏偏在程亦风被袁哲霖排挤的时候?三人都惊得合不拢嘴,忍不住唤道:“公孙先生!”
船上的妓女和公孙天成都被惊动了,循声来看。可想而知,妓女们都大惊失色:“你们……你们是什么人?”唯公孙天成老先生只皱了皱眉头,随后笑道:“啊,三位道友,莫非你们也看出今夜老朽有一劫么?”
一劫?妓女和水里的三人都莫名其妙。“快,”公孙天成招呼妓女们,“快把老朽的三位道友扶上船来——这三个人乃是老朽一同修道的朋友。今夜老朽夜观星相,见朱雀投江玄武追风,自己必有大劫。他们三人大约也是看到此相,特来告诉老朽。”
谁也不明白什么是朱雀投江玄武追风,不过,看得出妓女们把公孙天成当成了活神仙,他说什么,她们就信什么。七手八脚,她们将邱震霆等人扶上了船,才纷纷来问:“天师,您今天有什么劫难?要怎么避才好?我们能帮什么忙?”
公孙天成扫了一眼岸上。看来他是早就注意到疾风堂和凉城府的士兵了,见到了落汤鸡般的邱震霆等人,才把二者联系了起来。老先生聪明无比,不需要询问,也猜出问题的大概,即笑道:“你们看,那不是劫难吗?看来袁大人是一心想要老朽的‘忘忧图’呢!他果然神通广大,什么都能打听得出来!老朽才悟出这图没两日,他就找上门来!”
邱震霆等人只略一愣,就明白公孙天成是在信口胡诌帮他们遮掩。不过妓女们却没听出端倪来,她们都围着公孙天成,道:“天师,那如今要怎生办才好?疾风堂会对天师不利么?”
公孙天成皱眉沉吟,掐指推算:“凭老朽的道行,还不至于就落到他的手里。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要老朽身上没有‘忘忧图’,他们也不能把老朽怎样!”他说着,从身边的布袋里取出一只卷轴来:“诸位姑娘,能否先替老朽保管着?等到时机合宜,老朽再来取回。”
邱震霆等人见他煞有介事,都一愣一愣的,简直不知道他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而众妓女却对他深信不疑。接过了他的卷轴,就小心地藏到船舱里去了,又问:“天师的仙庐在何处?姐妹们可以载您到靠近的地方上岸。”
“那倒不必。”公孙天成道,“我等修道的场所需要五行调和,什么人能靠得多近,都有讲究,诸位姑娘还是不宜到附近去。不如就找个方便的地方让老朽和三位道友上岸,老朽这儿先行谢过!”
“先生不必客气。”妓女们毫不怀疑,上前去吩咐船家——原来这一夜大伙儿是决定驶到城北的樱桃山附近次日好欣赏日出的。如今便在长乐坊忘忧川转弯的地方稍做停留,让公孙天成和邱震霆等人上岸。虽然也有凉城府的士兵被疾风堂借调到此,不过,在莺莺燕燕的遮掩之下,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可疑。公孙天成就这样领着邱震霆等人迅速地逃进长乐坊幽暗的巷子里。
确信没有人追踪而来,邱震霆才拦住了公孙天成:“公孙先生,多谢你帮俺们解围。不过……你怎么会跟那些女人混在一起?”崔抱月也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疑问:“就是——现在袁哲霖把朝廷搞得乱七八糟,你不帮着程大人对付他,却给妓女算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公孙天成呵呵笑了笑,看着湿漉漉的三个人,道:“程大人难道不是有诸位侠士相助么?杀鹿帮的两位当家山水条条从鹿鸣山赶来——陈国夫人这一个月来也一直都在关心疾风堂和司马勤的案子。看今日疾风堂如此兴师动众,三位莫非是从疾风堂里拿到了什么东西?既然有了这样东西,还怕扳不倒袁哲霖么?”
邱震霆等三人互相望了望,他们虽然不知道公孙天成就是程亦风背后的高人,却对他的足智多谋都略有所知,方才那样的情形之下,他居然不须多问一句,就定下方略化解危机,如今又立刻推断出三人夜闯疾风堂,心思之敏捷可见一斑。三人眼下也正有难题需要参详——凭借他们的身手,要在天亮之前将名册再从东宫偷出来固然不成问题,但是此后要如何交给竣熙来完成符雅的计划,三人都还没有主意,正好就可以和公孙天成商量一下。
“先生猜对一半。”邱震霆道,“俺们手里的确是有件厉害的东西,不过,却不是刚才从疾风堂里偷出来了。” 当下就把符雅的计划和他们在疾风堂的遭遇简略的跟老先生说了一回。“我们正要去东宫将名册拿回来。”他道,“但是之后怎样把它递给太子殿下又栽赃到袁哲霖的头上,这就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了——怎么也没料到,才离开京城几个月,就出了这么个祸害!”
公孙天成一边走一边听他们说,有的时候显得有些惊讶,而有的时候又颔首微笑,好像事情一点儿也不棘手反而很有趣似的。末了,才笑道:“原来符小姐是到了你们山寨里做客,这消息待我告诉程大人,他一定非常开心。我看没多久程大人就会迎娶符小姐过门,到时喜宴上必然少不了各位当家——”
“先生,现在火烧眉毛,没功夫听你说程大人和符小姐的婚事。”崔抱月道,“咱们必须在天亮之前把名册从东宫书房里拿出来——不如,咱们把名册偷出来之后,由程大人当值的时候带进宫去交给太子殿下?”
“那怎么可以!”邱震霆道,“现在满城风雨,都说冷将军害死了司马参将,司马元帅会找人帮儿子报仇。如果把名册给了程大人,万一被姓袁的发现,说不定被他反咬一口,说程大人公报私仇呢!”
“那你说怎么办?”崔抱月气恼又挫败地问,“难道偷出名册来,再闯到太子殿下的寝宫里去?那不是明摆着告诉他是我们栽赃姓袁的么?”
“他奶奶的!”邱震霆一拍大腿,“为啥老子被卷到这种狗屁事里来!不能明刀明枪的杀樾寇杀贪官,却要畏首畏尾地跟这些乌龟儿子王八蛋纠缠不清。不如这样吧,老子就假装已经投靠了袁哲霖,然后进宫去把名册献给太子殿下。老子就说是自己看不惯冷千山,跟程大人毫无关系——这总行了吧?”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管不着道,“就算太子真的信了你,那你也成了袁哲霖的挡箭牌。岂不是白白牺牲?”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邱震霆跺脚道,“罢了,总是咱们先去把名册偷回来,解了眼前的危机,再考虑下一步要怎么办吧!”
“这才是正理儿了!”管不着道,“咱们快走吧,否则要叫我光天化日之下进宫去,还有些麻烦呢!”
“三位!”公孙天成看他们匆匆忙忙又要上路,忙叫住:“别着急,光天化日进宫有什么不好呢?”
三人都瞪着他,不明其意。
公孙天成笑着:“符小姐说她的点子是馊主意,老朽也有一个半馊不馊的主意,三位不如先听了,再去东宫不迟。”
崔抱月说东宫有一个“内阁”替竣熙处理政务,这话一点儿都没错——元酆帝荒淫无道,常年求仙炼丹不理国事,竣熙监国之后,励精图治,几乎每天四更就起身,批阅奏章,接见大臣。新政之后,无数的事情需要决断,他有时甚至通宵达旦处理公务。风雷社诸人担忧他的身体,想出将每日的东宫会议变成东宫内阁,代他处理一部分的事务,主要就是阅读各地官员递交的折子,若是请安问好报告某某地出现了什么白蛇白象之类的异象,就不用再劳烦竣熙过目了,而真正关乎社稷的,就要写出相应的提案,过后让竣熙决断。
崔抱月说,东宫内阁要轮班,程亦风一班,哲霖一班,这话也不能算全错。其实东宫内阁只不过是支持竣熙施行新法一批官员罢了,起初的时候,支持新法的人并不多,热心新政的就更少了,愿意日以继夜聚集在东宫议事的只有可数的几个人。程亦风是其中品级最高的,自然就是新政无形的领袖。后来,新法不断地试点扩大,被“卷入”其中的人便渐渐多了,需要到东宫来表达赞同或反对意见人也就与日俱增。人一多,就可以分工,几乎也是不可避免的,就出现了派别。程亦风和哲霖,在竣熙的眼中,这两人一个是良师,一个是益友,而在旁人的眼中,就是东宫两个实力相当的红人。自然的,官员们各自选择各自的大树来乘凉,就形成了两个阵营。本来也是大家同立一堂,共商大事。竣熙提出大家轮班,无非是想让一部分可以休息罢了。无论如何,轮到品级,哲霖还不能自成一派和程亦风抗衡。
然而,崔抱月说,竣熙放心地将政务交给了东宫内阁,自己就在蓼汀苑和凤凰儿风流快活,这就完全是以讹传讹的谣言了。东宫内阁只有提案的权力,却不能代替竣熙做任何的决定,甚至不能代表竣熙向两殿六部发出“词头”。只不过是现在有了内阁每日卯时来批阅奏折,竣熙就可以到辰时再到书房来。某些有心人就故意说凤凰儿红颜祸水,害得竣熙沉湎女色。外间不知内情的人,自然痛心疾首。
这一天,的确如崔抱月所说,是哲霖在东宫内阁当班。
康亲王加上邱震霆等人,他折腾了一宿。虽然眼下这些人看来都还不能给他造成什么威胁,但是他知道有事会发生,自己的计划没有想象的顺利——司马非不肯就范,程亦风淡然得出奇,杀鹿帮和崔抱月半途杀了出来……不免有些烦躁——他做的事有什么不好?寻找一条捷径,攘外安内,这些人为什么不能抛开成见冷静的想一想呢?如果一早就能和他达成共识,又怎么会有今天的这许多麻烦?所幸竣熙还理解他,信任他……
满怀心事的,他踏上了东宫门前的台阶。自己那一班的人马都已经到了,此外还有等着面见竣熙秉奏各种“要务”的大臣们,在东宫书房外头站了一大片。见他到了,许多人都或颔首或欠身算是招呼。他们一定是在想“这个年轻人的前途不可限量”,哲霖心道,既然如此,为何不与我精诚合作呢?
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却没见到通常迎候在那儿的秉笔太监。他愣了愣,忽然发觉有人挡住了自己的去路,抬头一看,正是他追踪了一夜也没有抓到的邱震霆、管不着和崔抱月。三人都穿着朝服,挑衅地瞪着他。此时再看周遭诸人的眼神,他才心中陡然一震:这些人方才那样行礼不是出于而自己的敬畏,而是在想着今日要看一出好戏吧?
三个鲁莽匹夫,还能将我如何?他站定了,冷淡地问道:“邱大人,管大人,陈国夫人,请问为何挡住下官去路?下官须得尽快将折子处理完,呈递给太子殿下。若是误了什么要事,如何担待得起?”
“要事?俺们正是有要事才来的!”邱震霆叉着腰,“袁大人还是先把俺们的这桩要事解决了,再谈其他。”他向哲霖伸出一只手:“大人还是把东西交给俺吧,省得麻烦。”
哲霖皱着眉头:“邱大人,什么东西?下官不明白。东宫书房乃是处理政务的地方,请邱大人不要乱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了?”邱震霆道,“你也别给老子装傻。俺知道你们这些当官的,装模作样的本领强得很。又常常顾忌着场合,就不敢这不敢那的。老子可不吃这一套。老子就是一土匪,大不了将来剥了这身皮,还回山里去做俺的旧买卖。但是今日,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这东西拿到手!快交出来!”他的手掌又向前伸了伸,几乎要逼到哲霖的胸口了。
“邱大人,你不要逼人太甚!”哲霖沉声道,“这里是朝廷,不是你杀鹿帮的山寨,容不得你胡作非为。我袁某人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岂容你如此呼喝?”
“管你是不是朝廷命官?”邱震霆道,“反正你今天要是不把那害人的东西交出来,俺就跟你没完。咱们且叫太子殿下出来评评理,这样背后捅人刀子,算是哪一门子朝廷命官该做的事!”说着,竟一把揪住了哲霖的领口,一边拽着朝后面走,一边嚷嚷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你在哪儿呢?你快出来评个理儿!”
哲霖没料到邱震霆竟然敢当众发难,他又几时受过如此侮辱,不由满面通红。因顾忌身份不好出手反抗,只得暗暗运劲在下盘,想稳住身形。须知,这是一种“千斤坠”的功夫,他不过学得皮毛而已,根本抵抗不住邱震霆的拖拽,更旁边管不着偷偷伸脚一绊,他便一个踉跄失去了平衡,连官帽也摔掉,狼狈万状。
周遭官员有的不想惹祸上身,退远了观望;有的早已投靠了哲霖,所以愤慨万分地呵斥,还有冷千山的党羽正巧这天也来就司马非辞职一事做文章,见状怎不借题发挥:“邱大人,你们都算是司马元帅的朋友,司马参将虽然因为是被袁大人清查*而不幸去世,但怎么说也是他自作孽在先。你们要替司马元帅报这个仇,也不能这样不分公私吧?你们也算是程大人一手提拔出来的,难道他没有教导过你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