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不能从别家进货,”尹峰皱着眉头问:“别家机户的产品,我们可以上门收购,”
韩氏子弟摇摇头:“苏州巡抚和本地卫所的头目都开着官店、卫店,所有的机户出货必须经过他们这几家之手,否则就根本别想再做生意了,您就是愿意上门收购,这些机户也不敢给您货,”
“这是为何?难道苏州织造太监李实已经控制全城的丝行,”
韩氏子弟苦笑道:“大东家,苏州巡抚与李太监是一伙的,只要那家机户、丝行不听他们的话,苏州府衙门就会以各种理由來找你麻烦,而且,苏州城内的‘打行’也被李太监雇佣,凡是那些敢于对抗他的商户,都会被打行的人上门……”
尹峰一听,心中一动:这种场景似乎和某个时空的现实历史非常相像,官府与黑社会勾结、官僚权贵以权谋私、垄断市场,而普通小民只能忍气吞声。
“我公司在本地主要的买卖是什么,”
韩家子弟说道:“主要是丝,与丝有关的一切,本公司每年出海贸易运载的丝绢货种,有四成是在苏州收购的,另有三成來自松江,这帮子官商垄断了丝绢的价格,很多商户深受其害,破产上吊的也曾听闻,还好我们主要是销往海外的,出手价格有我们定,否则……”
尹峰感叹地说:“你说的沒错,幸好我们主要做出海贸易,垄断了丝绢出海的商路,所以还能赚不少钱,”
徐鸿基也感叹地说:“当年太监孙隆在苏州时,封住城门大肆掠夺,那是明抢;如今这官老爷们和太监联手,垄断市面,不用交税还能收钱,那是暗夺,”
尹峰冷笑摇头,想起穿越前的时代,某些人就在网络上把这种官员成为官商、官僚权力经济说成是什么“资本主义”,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们离开苏州后,得出一致的结论:江南一带非常富裕,但是富得都是官绅,小老百姓是和繁荣现象无关的。
整个大明朝商业确实繁荣,但是这却强烈地激发起以皇帝为首,下及各级勋贵官吏的贪欲,他们视商业为最便于宰割的肥脔,视为是可以取之不竭的富窟,因此广设关卡,滥增各式税收的名目和税款的数额,视“和买”和无偿取物为当然,甚至倚借特权经营垄断贸易,挤压民间商业以截取利源,所有这些虐商病商的行径,在江南一带表现得更加突出,当时的商人和商业是在不断遭受敲剥,缺乏对身份和合法财产的保护,在统治网络的缝隙中寻觅商机,辗转艰难地获得存在和发展的。
……
船只在江南的小河和小桥下蜿蜒前行。
尹峰等人坐着临时雇來的船只,有时穿过一些乡镇,鳞次栉比的房舍、形制各异的石桥和木桥、河边正在洗衣、洗菜,淘米的妇女,都让很少有机会來内地游历的陈衷纪感到新鲜,尹峰也不由地想起“小桥流水人家”的名句,更多的时候,小河流过绿油油的农田,两岸长势甚好的水稻、棉花与他们数月前在北方常见的光秃秃的土地形成鲜明对比。
这使尹峰想起此次内地之行主要任务,他知道,目前在自立为王、独霸一方的方略下,公司内部诸位大佬有着不同的想法:韩家父子、黄逞等公司董事会主要成员想到的是割据台湾、琉球、吕宋,海外立国;而曾棋、曾山及曾景山等文官系统的人想着的是至少要在大陆上占据一省或数省,然后与明朝对抗;以赵铁、叶华、颜思齐、陈衷纪等军方激进派的看法,应该直掏黄龙,攻打京师,与大明朝争天下。
而不管哪种计划,中华公司都会和明朝彻底翻脸;而以大明朝政治上的僵硬和保守,双方无休止的战争是必然的,一旦处于战争状态,江南的丝绸等货物就很难再收购到了,同时,富庶的江南所出产的粮食,将可以支撑明朝朝廷进行战争。
尹峰苦恼地想着历史上的成功夺天下的枭雄事迹,发现占领江南地方起家然后席卷全国的,只有本朝太祖朱元璋了,他不由地苦笑了一下。
陈衷纪沒见过洞庭湖和鄱阳湖,马尼拉的内湖倒是见过,相比起來,这太湖就是他平生见过的最大湖泊,那一望无际的碧波,那倒影入湖的葱绿岛屿,那在芦苇和岸柳掩映中起伏绵延的一抹远山,那在绚丽的晚霞上下飞翔的洁白水鸟,都使他仿佛置身于一辐醉人的山水画卷之中,就在他们船只周围,大大小小的渔船正扬帆归去,从一些船上传來悠长曼妙的歌声。
梅新兰坐在船头,抱起琵琶奏起了一首古曲,美人的倒影在夕阳余辉照耀的湖水中,如梦如幻,尹峰不由地看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