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巴石河以北的一条支流的岸边,李旦在吕宋岛的家就在这里。这是巴石河北岸教堂所在的敦度村,也是华人基督徒聚居区比农多的中心地带。这栋带花园的西班牙式楼房有四层楼高,顶层是个瞭望台,李旦一家就住在这里。附近还有一些巴里安富商的中式或西式住宅,甚至还有土著风格的高脚屋。站在李旦家屋顶瞭望台,可以看见巴石河南岸的巴里安华人区,也可以看到紧靠华人区的马尼拉王城。
现在,热带的阳光照射在巴石河水面上,无数的小艇、他加禄人的独木舟、临时捆扎的木筏、竹筏,密密麻麻布满了这一片相当广阔的河面,来来回回地在南北两岸间摆渡。无数的华人依靠这些交通工具,拖着大包小包,拎着锅碗瓢盆,互相拉扯着,哭叫着嚎叫着北渡巴石河。一些他加禄妇女紧跟着自己的华人丈夫渡河,怀中抱着的婴儿也在啼哭不止。他们背后的巴里安市场冒起了几处浓烟,更远处马尼拉的城头,黑洞洞的大炮口对准了这边。
昨天的屠杀已经家喻户晓,所有巴里安的华人一时间都被惊呆了。然后,一场大逃难开始了。早在一月前,就有避祸的华人在北边叫做通多的沼泽地上建立起了避难所。现在,所有在巴里安的华人都想着离开马尼拉城越远越好,离干系腊人越远越好。于是,通多的避难所名副其实成了大家的希望所在。
一大群渡过河来的华人向北走路过比农多、滨南杜时,不少生理人基督徒也带着金银细软走出聚居点,加入到逃难大军中去。这只队伍什么人都有:主要是在巴里安压冬(过冬)的国内行商,在巴里安市场有固定商铺的商人、店主、掌柜、工匠和他们的伙计、仆人、学徒,还有在市场区打零工的各种流民。
立在李旦家顶楼的是尹峰和李旦两人。
马加罗找到了李旦,同时发现比农多暂时还安全,西班牙传教士、教堂的神父都去了附近的马奎那庄园——就是那处对300多华人进行集体屠杀的庄园,主人是西班牙军队上尉马奎那。
尹峰一直等到天色渐黑才进入比农多,来到了李旦的家。这时,马奎那庄园大屠杀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华人聚居区:有三名华人临时躲进了大路边的丛林拉屎,结果不但逃过了一劫,还把消息迅速传遍了巴石河两岸华人区,以及通多的华人临时避难所。
李旦家也在做最坏打算,在不计成本地买掉仓库的商品后,正在收拾所有能带的细软。“李大哥,你们也准备逃到通多去吗?”尹峰连忙问道。李旦已经告诉了他现在的情况,并且很惊讶尹峰能这个时候来马尼拉。
“事情已经很糟了,昨日屠杀唐人一事只会使事情变得更糟。虽然我是基督徒,可谁知道干系腊人会做到哪一步?”李旦看着尹峰,指着那河面上逃难的人群苦笑道:“你看,人人都在争先恐后往北走,就你还想着往南面走。曾家兄弟也可能就在这些人之中啊!”
尹峰也苦涩地笑笑,看着阳光下慌乱的巴石河河面,过了一会才说:“我已经让马加罗带人去对岸探听消息了。你说的对,现在就该走了,一起去我的船吧。”
几个比农多的居民从李家花园边路过,带着包裹细软,行色匆匆加入到逃难人群中去。
李旦叹口气,看着花园里忙碌的家人仆役,摇摇头:“今年我36岁了,我在此地辛苦经营了十年。十年啊!我刚到马尼拉时身无分文,现在已经算是本地数一数二的唐人商家。马尼拉城里还有我一半的家产,还有无数欠着我的货款未还的干系腊人。还有,……”他看看院子里正在忙乱的家人,忽然下定决心似的说:“这些家人,涧内还有我的100多伙计,我不能抛开他们一走了之!”
叹了口气后,李旦拍拍尹峰肩膀:“既然你来了,我想托付你一件事。如今世上,像你这样不要性命搭救朋友,重情仗义的汉子不多了,我相信你。”
尹峰摇摇头:“过誉了,我只是求个心安而已。”
李旦当然不知道他能事先知道马尼拉屠杀,以为他还是在谦虚:“在我面前你就别客气了,虽然我们只是商业伙伴,但有这两年的交往,你是我现在最信任的人。”
他走下楼梯,示意尹峰跟着来。
微风吹过,走廊的细纱窗帘随风飘起,拂过尹峰的脸颊。李旦推开二楼房间的门,一个穿着西班牙式白色衣裙的少女站在屋子中间,紧身束腰的长裙显露出苗条身材;清丽的脸蛋上大眼忽闪着,带着微笑,迎着李旦弯腰道个万福:“大哥……”
尹峰揉揉眼睛,这样的洋装中国美少女忽然出现在17世纪初的中国人家庭中,几乎使他差点怀疑是否又穿越回去了。李旦回头看着他,对他惊诧的表情很满意,会意地笑了笑:“这是舍妹丽华,芳龄17,在这里生活了10年,学的和那些干系腊洋婆子一样了。”
尹峰张大了的嘴赶紧闭上,咽了口唾沫,忙点头致意。
尹峰的惊奇在李旦看来是正常反应:中国女性在吕宋岛是非常稀罕的。
当时闽粤华人比较忌讳带女人上船,而且当时一般中国女性都处在封闭的家庭中生活,出来闯世界的华人也不可能带家眷,因此巴里安华人区极少有华人女性存在,性别比例严重失衡,甚至因此导致很多同性恋现象出现。
同性恋现象在明朝的中国是比较普遍的,中国传统文化也并不特别排斥;西班牙人则不同,罗马天主教极力反对同性恋,而西班牙是当时欧洲各国中宗教情绪比较强烈的国家,因此马尼拉大主教唐.米格尔.德.贝纳维德斯神父经常性在教堂弥撒时以此攻击生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