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走在崖州街道上,围观的人一路跟随,越聚越多,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尹峰鹤立鸡群般走在衙役们中间,频频向周围人点头微笑。
州府的大门外有不少人早已聚着,争相拥挤,男女老幼皆有。
尹峰苦笑着走进大门,感觉自己是在游街。
知州大人没有在正厅接见他,而是让人带他到正厅之南的花园内戒石铭亭,路过的甬道石碑上刻着“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字,谓之《戒石铭》,尹峰多看了几眼。
甬道尽头石亭下,一个身穿从五品官服,50岁不到的瘦小男子---知州郑邦直老爷端坐亭中石几旁,捧茶看书,书是《论语》。
“海外归来小民尹峰,参见知州大人。”尹峰躬身施礼,礼节学之州判曾棋,但没有下跪,让知州身后的曾棋皱了眉头。
知州郑邦直一愣,笑笑到:“还真是海外归来的,不知我中土礼节啊。也罢,且随你。”他放下书本,随意问了一下尹峰的情形。尹峰奉上了他挑选的所谓海外奇物:放大镜,过时世界地图,装帧精美的圣经等,那把转轮发火手枪尹峰没舍得拿出来献宝。
明朝“州”分直隶州和属州两种,直隶州即是直属布政司的地位等同府,崖州是所谓“散州”,属于府管辖的地位比县略高一点。在这个海角天涯并且是天高皇帝远的州范围内,知州大人有着最高权力。
但郑知州确实是个好脾气的官。
当时对于所谓海外归侨,官府一律视作天朝弃民向化归朝。象尹峰这样来历不明人物,完全可以被当做海盗倭寇上报广州,没收其一切随身财物。尹峰现在的身份是很微妙的,一切掌握在面前的这位其貌不扬的知州大人手中。
但是,现在知州大人的心思全然不在尹峰身上。
郑邦直由琼州府回来,接受了一个无比烫手的山芋;广东税监李凤委派奉旨珠池内官李敬,督办开采广东各处珠池,不日将派员来崖州办理相关事宜。
同时,海南卫通报巨贼李茂、陈良德余党(注:活动在嘉靖后期和万历初年的海南岛本土海盗,最多时约千把人,但因多次打败官军影响很大)似有再起之势,近日有海寇船只进犯乐会县。
相比之下,税监特使即将来崖州一事,显得更加紧迫。
这事是州判曾棋在接见仪式后告诉尹峰的,知州大人只收下了放大镜和世界地图,那本圣经还给了他。郑知州答应为他办户籍和解决生计问题,但对尹峰提出想回杭州祖籍一事,表示可以为其争取,但这类事要上报朝廷,其中关节太多,希望不大。其实,此时的朝廷上下,朝野各方都在为矿监税使的事争执不休,尹峰落籍本州只需上报广州报批,想去杭州,则就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有结果了。州判曾棋让他耐心等结果,并说知州大人眼下没心思处理其他事物,因为崖州的劫难要来了。
接下来几天,尹峰收到了10两银子的安家费,原河泊所的小院子正式成了他的住所,州判曾棋派了个年轻人来帮他置办居所事宜,还十分热心介绍他去崖州唯一的珠宝商处,把前世带来的一些银器出了手。
尹峰以记者的敏锐感觉到这个胖胖的李姓珠宝商对曾家青年很亲热,不是一般地位低下商人对官僚的献媚般亲热,而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关爱。无论如何,这种情况应该不会对自己不利。
尹峰手头有的是他西藏旅游的收获,一批银饰挂件和一尊镀金银质立体祥麟**,也就是双鹿在左右侧伴的八辐金轮的缩小版;李大胖子对这镀金物件很感兴趣,尹峰不好意思地告诉他:这不过是实物仿制品,原样的**是置于寺院和庙宇屋顶前面的饰物,它发出的光芒象征着佛法,来自西藏,材质是真材实料。
“西藏?这是何地?”曾家青年也对此物很感兴趣,不由出声询问。
尹峰暗地咬咬牙,差点又穿帮了:“西藏就是朵甘乌思藏都指挥使司所辖地域,这个八辐镀金**来自其僧王所居首府拉萨;您看这双鹿平和、顺从地默跪在金轮两侧,公鹿在右,母鹿在左,番僧言说这鹿的温厚和优雅体现了真正佛家僧人的素养。”
曾家年轻人和李胖子商人成功被转移了主意力,仔细观赏起金轮来。不过,因为李大商人从来没有接触过西番的宝物,不知该如何出价。他很诚实地告诉尹峰:他可以为其保存此物,直到有识货的主顾出现,能付出相应的代价,一旦能成交就一定立刻告知尹峰。
尹峰没理由不相信他。
其他小银器和挂件一共卖了24两银子,算是很优惠的价格了。尹峰心中明白,多半是曾家青年的面子起了作用。
在正德和嘉靖之世,人们一度以田为大累赘,有拱手送人而人不肯要的。尹峰打听了一下,南方土地每亩一般还可以卖十两八两银子,海南岛此时还是地广人稀,但最好的可耕地都在沿海一带。按尹峰现在的身价,在崖州大约能买山间田地3亩左右,当个农民种地还是可以养活自己的。
3天后,大约是尹峰来到这个古代世界的第12天,广东奉旨珠池内官李敬派出的督办开采广东各处珠池事物内官来到了崖州,听说是原尚宝监从七品奉御王安,是广东税监李凤的亲信。
尹峰在采珠的这一天,被州判曾棋叫了去随行,说是有机会结识一下内官太监,可能对他想回原籍的事有所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