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汜穿过最后一重绡纱,就见水泱起身相迎。
兄弟二人先行君臣之礼,再行兄弟之礼,方才隔案落座,水汜低声道:“每次来寻你都是这般麻烦,折腾的我都不想来了。”
水泱情知水汜不过随口抱怨,一边掀开银锅,一边笑道:“大哥且当疼惜弟弟吧。”
水汜又哪里不知宫中规矩如此,不过随口一说,并无意为难水泱,现下嗅得弥漫茶香是他最喜欢的一味,一路行来的点点郁气立时消散,双手接了茶,饮了半盏,道:“你这几日晚上睡得如何?贾瑾安捣鼓了枕头和香露来,正可一试。”偏头唤了候在纱帐外的侍从,“乔松,把匣子拿过来。”
水泱的贴身侍从张辛早招了宫侍来提着匣子,闻得水汜召唤,与乔松一同入内。
瞧了眼匣子里头的物什,水泱向水汜笑道:“既然大哥相让,弟弟就先挑了。”言罢,伸手提了只月白的枕头放在膝上。
此二色于他并无差别,也就他太子弟弟非得把礼数都周全了。水汜觉着自个儿在兵部和工部陪人寒暄客套的够憋屈了,回了宫,就要任性,把话在心里说完了,只摆手示意乔松收了另一只装着玉色枕头的匣子,伸手捏了块宫侍奉上的点心尝着,看着水泱手指在枕面上滑过,摸索寻着搭扣拆了开,再解开里头的暗扣,抽了一束花草出来。
水泱捏着花草端详片刻,认出几样花卉,不得全识,手腕一转,往旁里一递,道:“张辛,你来看这草药如何。”
张辛上前接过花草,细细辨识一番,方才道:“回太子的话,这草药生长年头不长,药性做枕芯乃是正好,且搭配巧妙,忌讳极少。”
水泱点了点头,将膝上枕头递了过去,道:“今晚上换了试试。”
水汜用帕子擦了手,端茶润了润喉,道:“这点心做得不错,比上回的好了许多。你说瑾安这是又倒腾什么呢?”借着回礼的由头,那小子除了成衣没送来过,宫外的时新玩意儿怕是都让人倒腾进来了,也不怕被二十四监的人记恨上。
“想是琏儿在山上种的草药有了收成,做了玩意儿来显摆。”水泱笑答,在侍从捧着的铜盆中净了手,又道,“大哥今日陪我用膳可好?”
同琳琅宫中谋算昭然的弟弟相比,水汜更喜欢和水泱相处,当下应道:“好,我今儿在星枢楼翻着两册游记,里头有幅画,挺有意思。”
二人说书道画,谈药论农,最后又绕回宫外那几个人身上。
“你我辩说这许多,皆是纸上谈兵,农桑也好,美景也罢,皆从未亲眼见过。”水汜单手托腮,叹了口气,忽的抬眸,目光灼灼的看着水泱,道,“瑾安那庄子好玩儿么?秋收时节,你我同父皇说一说,出去见识些民生。”
水泱眨了眨眼,压下唇边笑意,道:“若是大哥与我一同去求父皇,想是能往皇庄小住。说来,大哥,你那府邸修得如何了?”
皇庄哪里有瑾安那小子倒腾的好玩儿。水汜心里想着,倒是不好意思说,他更知道水泱所言有理,之前水郅接连许水泱出宫,意在延请避世的方霍二人为皇子师,留了人在京中,如今,霍百里已为星枢楼楼主,新官上任的三把火还没点,这人是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京的,而方森杰也不再自拘北静王府,为西宁王出谋划策,已是用不上他们去做说客。
虽说皇庄肯定比宫里要好,但那群人小心大的弟弟,怕是避不开了。水汜神色恹恹,闷声道:“我在外头隔着马车帘子瞅了眼,见里出外进的人忙得很,我也就不去吓唬人了。算着工期,想是得年后才能成。”
“待大哥乔迁,弟弟必前往贺喜。”
“院子我就不给你留了,一间屋子还是有的。”
“大哥言出为诺,弟弟记下了。”水泱笑应一句,心里正琢磨今日这膳食着实晚了些,就见昭阳殿总管何良领着乾元宫总管张宁的弟子王景进了来。
“奴婢王景,给太子请安,给英郡王请安。”
水泱抬手示意,道:“王公公请起。不知公公此来何事?”
“回太子的话,皇上今日设家宴在寿安宫,说要一家人说说话。”王景见水汜与水泱立时就要起身,忙道,“皇上还说了,两位不必着忙,若是膳房里有温着的汤羹,饮上一碗暖了脾胃,再去不迟。”
水泱颔首一礼,道:“有劳王公公,歇碗茶再回不迟。”
“谢太子。太子,英郡王,奴婢先退下了。”王景对着榻上二人行了一礼,退步至纱帐后,随何良而去。
宫侍机灵,这时候要做什么自不必他们再开口嘱咐,水泱心念百转之时,仍不忘对水汜笑言:“大哥前几日在弟弟这儿污了墨的衣裳,浣衣局刚送回来,倒是不必再折腾回琳琅宫。”水汜正琢磨他父皇今日设宴的缘由,闻得水泱所言,抬眸见人面上调侃之色,不由笑道:“看来我得叫人收拾点儿东西放在你这儿了。”水汜不过玩笑之言,却见水泱容色认真的点头。
“正该如此。”水泱抬手指了墙壁,道,“东边屋子已收整妥当,大哥可叫您的侍从瞧一眼哪儿不顺服,叫人改了去。”
他刚把他郡王府的主院正房许出去一间,就得了昭阳殿太子书房一侧的屋子,怎么算都是赚。水汜盯着水泱看了又看,他这弟弟不傻,人怎么就确定他这不是居心叵测虚情假意呢?
宫侍提了食盒进来,一钵汤,两碟饼。
食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