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禔瞧着胤礽茫然的模样,未免两位先生被这人的疏忽大意气个好歹,转而问起旁的事来:“先生,先前报说那一行人中身份似是极为特殊的少年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霍百里本来嫌弃胤礽竟未将其亲眷姓名官职等梳理清楚,不过念着人刚刚被吓过一回,决定暂且记账一笔,正好听胤禔问话,便答道:“说是绛彩国掌权的公主的儿子,有半身汉血。”
方森杰虽听过些风言风语,却也没想到那少年母亲的身份竟是这般,不由得叹了一声:“皇上这可是有得愁了。”
乾元宫偏殿门窗紧闭,宫侍皆立在御阶之下,总管张宁守在大殿门口,支棱着耳朵听殿内的动静,默默数着叮当声,苦中作乐的预测这回皇帝得砸坏几柄刀剑才能消了气。
水郅气极的时候不摔东西,不骂人,只是换了练武的利索衣裳,去偏殿寻那放置经年的石台,一手握锤一手扶剑,将心中郁气倾泻在石锤上。
而这偏殿,水郅已有四五年没有来过,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生气了。
那绛彩国使者一行人一路行来,每日行事皆在掌控之下,入京之后,驿馆侍人皆为忠国之士,因此,水郅才放心叫人自由走动。
先前听侍从报说绛彩国使者四处交际,却连一家贵勋的门都没进去,水郅很满意贵勋的知情识趣,而后却听说那使者一行连衣衫都未换成大齐服饰就入了茶楼与人攀谈结交,竟还有那骨头轻的与之言谈甚欢,直道知己!新科士子不理朝事便也罢了,那些个为勋贵耳目的,当他这皇帝闭目塞听吗?
水郅气恼一回,索性叫人也免去拦截使者同朝臣接触的机会,他倒要看看当朝臣子骨头都几斤几两!
虽说水郅明白绛彩国的降书总有一日将由礼部众人递到他的案上,却没想到这转达之人竟会是礼部侍郎张松。
按说这张松能以不惑之龄位为礼部侍郎,该当是个会揣测上意的,他自认自个儿对收绛彩国为省属的决心已可谓是昭告天下,这人却还假作不知,也不知是谁给的他胆量!
水郅狠狠挥了一锤,左手被震得发麻,铁剑脱手掉在地上,听到外头张宁担忧的询问,水郅将松开右手,任石锤坠地发出砰的好大一声响,转身慢慢走到殿门前,道:“开门。”
张宁得了水郅指令,总算放了心,忙拉开殿门,瞧见水郅双手垂在身边,心下一凛,指示他两个徒弟带着人进去去收拾,抬步跟上水郅入后殿,服侍人沐浴更衣。
水郅闭着眼坐在热水中,双手搭在浴桶边上,由着张宁为他擦涂散瘀药膏。
手上酸痛此时方才丝丝缕缕的蔓延开来,怕是要折腾一二日,水郅叹了一声,如今情形他先前与众人推演形势之时便已算到有此可能,不过是他最不喜欢的情势罢了。应对之法他谋划了许多,却没想到会出了何岑的案子,先前种种设想皆已无用,兵部、吏部被牵连其中,刑部和大理寺忙得脚不沾地,工部向来闭门造车,唯求出门合辙、无功无过,而户部自个儿身上线头多的理不干净,倒也没人蹦出来聒噪不休,只礼部,平日里就攀着礼字端着架子一副清贵模样,眼下这般闹腾可实在瞧不出人将礼字深意学得了几分!
何岑私往北军一事他虽早已知晓,却也没想到人会如此胆大妄为,更没想到这事儿背后会牵扯出这许多,既已牵扯出来,他就不能假作不知,必要清查到底,幸好主持此事的大理寺卿付彬虽非富贵出身,岳家却是世代在京中为官之姓,又有他多方维护,才算将案情步步推进。亦因此时正为各部衙门清查家事的紧要之时,都不愿有那愣头愣脑的进来节外生枝,水郅也没想过将臣下都逼死,便未立时给新科士子派了差事,亦有考察诸人心性之意,不想,不过因贵勋女儿外出车架妆点华贵了些,便惹出这些事来!
水郅觉得手上的按揉轻了些不够压制酸麻,出声吩咐道:“重些。”旋即再度沉入思绪中,他因着厌恶世家两面逢迎的做派而对御史台上奏的折本不置一词,却没想到在世家利落的收拾了寻花问柳的儿孙、惩治了仗势欺人的恶奴之后,御史台上的折子愈发多了起来,其间因由牵强,那些所谓刚直的大臣竟是想将勋贵置之死地!而新科士子在茶肆酒楼中高谈阔论,对那一番言辞甚为推崇,若是让这些个当真那般容易的就得了高位,将来岂不会为了一己之私便肆意诋毁了意见相左之人?
正巧贾赦上奏给了他借口,这新科士子既然如此心浮气躁,就先去翰林院抄书,抄旨,旧档重规,差事多多,也好静静心,晓得些咄咄逼人言辞的厉害,或可寻到一二可教导的人才。
水郅心平气和的将诸事捋顺想过再无疏漏,只是那贾赦算是遭了无妄之灾,明日将那贾瑾安宣进宫中陪太子说话,正好他也有事要问。
向边上人道了声茶,水郅空闲的手托上茶盏时方觉不对,今日他沐浴只留张宁一人伺候,那边张宁尚为他揉着药膏,怎么给他倒的茶来?
这时候敢进来的人现今宫中不过一人,水郅睁开眼,就见为他揉着手的人正是太子水泱。
水泱见水郅睁眼望过来,弯了弯唇角算是一笑:“父皇辛苦,直叫儿子们愧煞。”
“是那些个不省心的这些年日子过得太舒坦,不干你们的事。”水郅将温茶饮尽,瞬间充盈的苦味让他忍不住皱了眉。
“这茶是大业寺主持进上的,祛暑极好。”
水郅看了眼水泱,笑了笑,道:“太子去给朕调碗冰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