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贾赦回了自家宅院,行过新近移来的枫树妆点的小径,因忆及往事而懊糟的心情已是好了许多。
在贾邢氏处考校一回女儿莹曦的学问,贾赦又琐碎嘱咐了莹曦身边伺候的婢子嬷嬷一回,言说莫要让她学习针线太过辛苦。
贾邢氏在旁抿唇笑而不语,待莹曦回院落休息,又遣退侍婢,方才正色对贾赦道:“老爷,莹曦身子虽弱,却也不是捻不动针线的,三从四德女红掌家,这些个毕竟是旁人评校女儿家的成规,在家中自然无事……”语末,贾邢氏微微一叹,终是未将话语说得太过直白。
贾赦执了贾邢氏的手,安抚的拍拍,笑道:“勿忧,莹曦有琏儿琮儿两个教着,再有你照看着补上不足之处,想来这为人处世的通透怕是要比她父亲我强上许多,诗书琴棋画我瞧着她现在都学得很不错,咱姑娘聪明,这些又不过是怡情的玩意儿,很不必刻苦太过。至于女红,只消能捻了针一时半月的绣几个兰草荷包就成了,可不许她再耗神绣那什么猫鸟图的,府上绣娘婢子又不是摆设,哪里要她耗神?”
贾邢氏听得贾赦未能领会她的未尽之语,不免好气又好笑,她原想着人这几年行事周全许多,人情世故很该通达许多……只是,这原也怪不得人,便是他再体贴又能如何,他终归不是女子,不晓得女儿家的苦处。贾邢氏暗叹一回,将人一箩话细想一回倒觉有几分道理,这父子三人对莹曦是宝贝得不得了,却没一个会纵着她闹小脾气,就像贾赦这般不许她做这做那,却从未说过不让她学规矩。
传承百年的规矩在今人眼中难免被评说有些不合时宜且太过刻板磨人,然这规矩礼数在本朝初立之时便是整改过的,如那朱家一说便被中宫懿旨摈弃,现存之规自有其道理所在,更何况,谨慎自律总比闯下祸事再图挽救要来得好。
不过,这一回贾邢氏却是猜错了贾赦的想法,贾家老一辈儿都是谨慎人,生怕小孩子外出交友野了心被人诓骗着害了阖家,故而贾赦幼时不过在相熟几姓人家府邸中打转,后宅阴私见的可不少,按说他该是比贾政更精通于言辞语锋这类争斗之计,然老人常说的“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这话也不是白来的,贾赦祖母对长孙宠护有嘉,直至一日发现小孙子几句话就将大孙子从儿子儿媳心中挤没了地位,而被挤兑了的人一副无谓模样,这才惊觉自己好像将人护的太过了,然这时候要改了贾赦的性子为时已晚,便只能为他挑了妥帖媳妇,备上厚厚私房,让人能做个富家翁。
只是这人心之毒贾赦祖母估量实在不够,能保住国公之爵的贾代善岂是糊涂之人,贾史氏所为他自然清楚,长子继承爵位,幼子改换门庭,这在贾代善想来是于子孙计的好事,至于降爵承袭一事,这爵位总是要降的,天下读书人那么多,谁说非得考上功名的人家才称得上书香门第?兄弟两人各行一路,互相扶持,总能绵延了血脉家族。
然,贾代善终是想错估了发妻的执念,他的种种筹划终究成了镜月空谈,贾赦有这样聪慧的父母其人又会如何愚钝?不过是懒得想,纵然有过不平,却因着疲懒性子,总想着熬过一时,忍不得的时候略一思索外出何往,心中茫然,亦有怯意,方才耽搁经年,直至失子丧妻方才终得一搏之心。
在外经历得多了,忆及往事,便也有了别样体悟,听过贾邢氏之言,贾赦便晓得她想说的是姑娘在娘家与婆家到底不同,他有心说要给女儿寻个规矩人家,莫要有什么妾室通房的糟心事儿,然一想自己曾经的荒唐,说了这话只怕要打脸,因此方才闭口不言。
略沉默片刻,待贾赦将那点尴尬甩脱,便正了心神同贾邢氏大略说了一回朝中诸事,而后又将其在工部近日的差事细细分说与她。
听过这一番解说,再得吩咐,贾邢氏不由叹笑颔首,见贾赦看她眼神疑惑,略一思索便将心中所想坦白道来:“这几日老太太倒是没闹什么,二太太也好说话,就是说的话含含混混的让人不舒坦,二房大姑娘这两日也总往这边跑,也难为她学着那么些课业仍能寻得空闲来此说话。”
“呵!”贾赦冷笑一声,他那弟弟一家都是一个德行,都当但凡有好的他们就该占一半,恨不得全占了去,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宗人府为皇亲侯爵选妻,怎会选一四品官之女!
“她来烦人,你很不必顾念太多。过几日天就要热起来了,待我休沐时便带你母女去庄子上散心。”贾赦对这个侄女可是半点好感都无,实在是心计外露同她那母亲一般,便是侥幸寻得什么门路入了宫,怕也是个做棋子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