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敲山震虎的一番话,却并没有收到他想要的效果。堂上官员纵使眉头紧蹙的不在少数,可大多数却都没开腔,而堂下那些旁听的百姓中,却有人突然扯开喉咙嚷嚷了一声。
“无罪有罪,还不都得看王大尹你一念之间!这些人既然伙同权楚璧谋逆,就凭借他们的供词抓人审讯,这和当年天后年间,那些酷吏有什么两样!我家叔父年迈体弱,你却听信那些一面之词,将这样的老者都抓了去,你这是什么光明磊落!那个供出我家叔父的雷万三,他是什么好东西,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就因为我叔父曾经得罪过他便将谋逆大罪栽赃在他身上,这等小儿都能看破的诡计都被你信了,你即便不是徇私枉法,也是个一等一的糊涂虫!”
自己召来旁听的长安士绅官民之中,竟混入了犯人的亲属,王怡登时面色大变。负责此事的从者更是目瞪口呆,继而生出了深深的惊惧来。可是,堂上从主到客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就只见刚刚说话的那汉子竟是从旁听的人群中挤了出来,倏然从怀中抽出了一把解腕尖刀。可是,面对那些大惊失色围逼上来的差役,他却想都不想便把刀凑到了左耳上。
手起刀落,血光四溅,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顿时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刚刚听着王怡指桑骂槐尚能面不改色的杜士仪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对裴宁和韦礼想方设法安排人犯亲友混入旁听本有几分悔意。可待想到王怡刚愎不听劝谏,倘若不放那些所谓人犯的亲友家属到这公堂前头来,光凭他们这些官员,怎能有真正的效用?
“当初天后年间,颜家叔父被人冤屈,颜家真定夫人率诸妹殿上陈情,割耳讼冤!我虽一介草民,才学不及颜家诸位娘子万一,可心志也不逊于她们!”尽管断耳之处鲜血直流,可此人一手执刀,一手执耳,竟是从容自若地大声说道,“若是我所言有半点虚假,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血淋淋的场景让不少真正是来看热闹的士绅百姓惊悸交加,然而,人群中却也有人高声叫好。更有甚者排众而出站到了此人身后,竟是同样大呼鸣冤。一时间,王怡就只觉得自己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有心想要疾喝令这些人住嘴,却又被刚刚那血腥一幕所慑,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
“鸣冤本有常例常法,岂有如尔等这般存有侥幸之心,混入公堂以此胁迫的,来人……”
他这一声来人还未引起任何回音,那刚刚骚动不止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生民无辜,你却以逆谋大罪施加于他们,以至于他们有冤难伸,有苦难诉!你深居宫中,他们连见你一面都不可得,无可奈何出此下策,你还指斥他们存有侥幸之心,混入公堂以此胁迫?当年天后之尊,见殷夫人割耳尚且动容,尔如今见此人身为侄儿,为叔父割耳鸣冤,竟然无动于衷,心冷至此,还谈什么刚正明允?”
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旁听的人群在最初的惊愣过后,一时大声叫好。而堂上众官听到这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不禁全都循声望去。就连被骂得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王怡,在一怒起身后,看到那登堂入室径直跨过门槛进了公堂的人之后,他只觉得喉咙口一下子完全堵住了。
“宋开府!”
之前在朱雀门前安抚那些跪门陈情的官民百姓时,就曾于围观人群中认出了宋璟的杜士仪,是最早得知这位罢为开府仪同三司的旧日宰相来到长安城的人,因而此刻自然第一个站起身行礼。他这一带头,孟温礼韦拯等人不管平素和宋璟是否有往来,眼下也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纷纷起身相见不迭。
至于主位上的王怡,则是在呆愣许久后方才起身,可勉强行礼过后便色厉内荏地问道:“宋开府此来长安城意欲何为?”
“王大尹奉旨来长安城安抚官民,却连逮甚众,以至于权楚璧狱迟迟不决。圣人得知长安城内人心躁动惶惶不安,因此方才命我前来宣慰。”说到这里,宋璟方才负手冷冷说道,“你治理河南府颇有政绩,没想到一到长安却鸡飞狗跳,我原本以为传言不实,可不曾想我到长安城这几日所见所闻,竟是证实旁人所奏丝毫不虚!王大尹回去继续当你的河南尹就好,这西京不劳尊驾理会了!”
王怡不曾想宋璟竟会这样不留情面,一时气得七窍生烟:“宋开府这是赶我走?”
“我已受圣人命,为西京留守!从即日起,这谋逆大案由我主理!”
宋璟的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就是赶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