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俭玄这会儿虽然患得患失,可他转瞬间就明白了过来。张口待要说话时,他猛然间醒悟到,这婚事虽然是阿娘阿姊都首肯,就连四伯父也默许了的,可总不能明讲是他自己亲自和杜士仪直说的。一时间,他只能绞尽脑汁字斟句酌地说道:“阿娘,阿姊,这次我到长安城,还见到了三师兄。三师兄说,以我如今的情形,直接由卫官而武选,不如设法先求乡贡明经,如此明年省试若能明经及第,就可设法候选……”
“不愧是裴郎君,想得周到。”崔五娘笑吟吟地打断了崔俭玄的话,心里却不由嗟叹,弟弟信赖草堂的恩师和师兄弟们更甚家里人,此等话无论母亲四伯父还是自己说,崔俭玄都未必会听。注意到刚刚崔俭玄和杜士仪杜十三娘之间的眼神变化,她便又附在母亲耳畔低声言语了两句。下一刻,赵国夫人就露出了欣悦的笑容。
“十一郎能得这般师友,不但是他的幸事,也是崔氏一门之幸。杜十九郎,有一件事其实我早就想提,可家中迭遭变故,遂一路拖延到了今天。十三娘当初在崔宅之中学礼书经算技,我是看着她如何努力如何用心的,从那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了她。她父母都不在,只有你这么一个长兄,如今十一郎已经守制期满,我这个阿娘便替他求个亲如何?若得十三娘为子媳,我必定视她如亲女,五娘九娘也必然会待她如姊妹,绝不会让她受一丁点委屈!”
这样的承诺和崔俭玄之前的话如出一辙。杜士仪扫了一眼一旁干笑着的崔十一,以及面露羞涩的妹妹,沉吟片刻便点了点头道:“夫人厚爱,杜十九不敢辞。然则我只有十三娘这一个妹妹,不能让她草草出嫁,因而嫁妆等等都要好好备办。”
“对对,是要好好预备。”尽管知道自己这个真正的准新郎对这事情其实没什么发言权,但崔俭玄更记得自己和杜士仪的承诺,连忙开口说道,“那就等我今年得了乡贡明经的资格,再行交换婚书!”
嗣赵国公的爵位归嫡长子崔承训,而幼子则是门荫常科皆可,却得视情形再做决定,所以崔俭玄有这样的决心,赵国夫人不知道有多高兴,当即笑着说道:“那就依你,不要让十九郎和十三娘失望!”教训过儿子,她便对崔五娘说道,“五娘,杜十九郎要替妹妹预备嫁妆,你也替你弟弟好好打点诸礼!”
“那是自然。”崔五娘爽利地答应了下来,心里想着崔承训自幼定下的妻子,出自琅琊王氏的王六娘如今尚未进门,她见过一次,只觉得人虽温婉有礼,但仿佛柔婉太过,却不及杜十三娘的坚忍不拔。如今杜士仪真的开口允下了这一桩婚事,今后家中不但有个能帮手的人,而且更是母亲和她们姊妹全都能信赖托付的人。
尽管只是口头定下婚事,但杜士仪回到自己当初和杜十三娘曾经寄居过的崔家那一处院落,仍然少不得对妹妹明说了。也许是路上就已经把这个话题挑明了,杜十三娘的脸上虽有些微微红晕,可已经没了先前的含羞带涩,沉默片刻后,反而轻声问道:“阿兄,倘若我出嫁了,你又不能娶妻,家里岂不是无人照管?要不然,再拖一阵子。”
“我能拖得起,你却拖不起,阿兄已经耽误你很久了。”杜士仪轻轻按住了杜十三娘的肩膀,这才坦然说道,“家里没那么多事情,樊川杜曲老宅和田庄的事,有十三郎帮忙照管,二十一郎虽在读书,却也能帮手一把。至于宣阳坊私宅,你把秋娘留给我就行了。竹影还是跟着你,你们从小就在一块,如此我也能更放心些。至于你的嫁妆,我都想好了,去年吴九他们从广东回来,端砚原石的储备足够用三年。而既然已经风靡开来,此一桩生意已经不太好继续做。所幸对奚族的茶叶生意已经正在做,接下来兴许还会加上对契丹,对突厥,这又能支撑几年,所以,我打算给你预备两万贯的嫁妆。”
听杜士仪说着这些井井有条的安排,尤其是两万贯的嫁妆,杜十三娘登时只觉得眼眶湿润了。两万贯,那便是两千万钱,那些王侯贵戚兴许会不放在心上,然则对于一度衰败的杜家来说,却是一笔极其庞大的财富。而这些,全都是她的兄长殚精竭虑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她没有帮上太大的忙,可出嫁时却要分走这么多,这让她如何能坦然接受?
“阿兄,太多了,真的太多了!你日后说不定还要辗转各地做官,怎么也应该多留一些打点,更何况,阿兄将来也要娶妻,总不能让人说……”
“总不能让人说什么?”杜士仪微微一笑,轻轻屈指弹了弹小丫头的脑门,“是你自己想太多了。我要当官,我要赚钱,最初的目的就是想让自己还有你这个妹妹的日子过得好些。就连当初我在圣人面前都说,之所以考进士科,而不是去考明经科,就是因为进士及第不用守选,能够让妹妹风光出嫁。如今我已经愿望达成了,要是不能让你风风光光,我岂不是白白拼了这么多年?”
“阿兄……”杜十三娘情不自禁地低头擦了擦眼睛,这个话题她拗不过兄长,可并不代表她就真的愿意这般接受那庞大的馈赠,因而沉吟好半晌,她就抬起头说道,“岳娘子既是走了,如今我们又到了洛阳,我替阿兄去看一看王娘子可好?”
不料想杜十三娘突然提出要去见王容,杜士仪先是一愣,随即就笑了起来:“好,阿兄可就谢谢你这个善解人意的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