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道理你当然比我体悟深刻!”耸了耸肩之后,想到自己刚刚对杜十三娘所言之中最重要的问题,崔俭玄连忙小心翼翼地问道,“对了,我刚刚说让十三娘赶紧预备行装,和咱们一块去东都,你应该不会有异议吧?”
见崔俭玄一面说,一面悄悄偷瞥杜十三娘,杜士仪顿时干咳了一声,直到这小子收回了目光,他才点点头道:“十三娘,长安城这边暂且不会有什么大事,你如今的经史也已经可以自己研读了,就跟着我一块去洛阳吧,免得你在家牵肠挂肚。”
“阿兄,我听你的!”杜十三娘的脸上浮现出了又惊又喜的笑容,连连点头后又说道,“那我这就去立刻打点行装,再去樊川杜曲老宅和朱坡,向十三兄和老叔公打个招呼。对了,早饭秋娘已经让人预备好了,阿兄洗漱之后就能用!”
杜十三娘脚步轻盈地出了屋子,杜士仪这才似笑非笑地看着眼神闪烁的崔俭玄,突然直截了当地问道:“崔十一,你从前说的话,如今还当真?”
“什么话?啊,你是说十三娘……”崔俭玄忍不住打了个顿,随即才昂首挺胸地说道,“自然当真。十三娘聪慧大方,细心体贴,这天下就没有比她更好的了!我来之前就已经对我家阿娘和阿姊说过了,我非十三娘不娶,她们都答应我了。”
“她们答应有什么用,十三娘是我妹妹!”杜士仪一下子给气乐了。
“咱们不是兄弟么?难道你放心把十三娘托付给那些不知根底的人?我家阿娘和阿姊你都是知道的,十三娘嫁到崔家肯定谁都会待她好,没人敢给她气受!而且,我也绝不会让她吃苦,一定让她将来都好好的!”崔俭玄的态度异常理直气壮。
尽管崔俭玄已经不是第一次把话说开了,但这一回摆出的理由却最最充分。杜士仪盯着这家伙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轻轻叹了一口气。相依为命和妹妹过了这么多年,他总觉得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最为放心,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绝对不可能的。相形之下,无论从家世和品行来看,崔俭玄确实是最好的选择,没有之一。沉默了片刻,他就开口说道:“只要在抵达洛阳之前,十三娘自己开口答允了你,那等到你今年得了乡贡明经的资格,便交换婚书。”
崔俭玄早知道杜士仪那温文无害的外表下是如何难缠的人,此刻既然说到这个问题,他已经做好了死缠烂打持久战的准备,可谁知道杜士仪一开口竟是如此一个让他惊喜交加的承诺!生怕杜士仪反悔,他当即想都不想地说道:“这可是你说的,回头十三娘要是答允了,你可不许出尔反尔!”
眼看着崔俭玄转身一溜烟跑了出去,杜士仪便知道,这小子必然是生怕时间有限,这就去忙活准备了。不知不觉,他就想到了当初第一次在登封县廨崔韪之那儿第一次见到崔俭玄的情景。时光一晃就是将近六年,这小子已经打十三娘的主意了,那一幕却清晰得仿佛还在昨日。
一如往常准时到了万年县廨,在直房中预备那些交割事宜,杜士仪却不禁想到,这空缺出来的万年尉恐怕又将迎来好一阵看不见血的斗争。只不过对此他这个即将离任的人没有任何发言权,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把一样样文书全都整理出来,让人无可挑剔。数日之后,新任万年尉尚未到任,他就已经和署理功曹的万年尉薛明办好了交割,等又去了一趟尚书省吏部,他得到的便是二月初七到东都随驾的通知。
趁着空闲和裴宁王缙韦礼等亲朋好友聚了一场,就在他启程之际,一条政令倏忽间从洛阳传来,其内容却是让长安上下无不吃了一惊。停天下各官署的公廨本钱,另外,除却公廨田之外的内外官职田,全部收官,给还贫户及逃户的欠丁田。在这些震动非同小可的政令之外,却还有另外一条让皇亲国戚无不为之悚然的消息——收蓝田县主所侵官田及口分田二百二十八顷,合两万两千八百亩!
全都是宇文融所奏请的。
杜士仪思量着此事,心中很清楚,直到去年为止一直仕途不畅的宇文融,已经把身家性命全都赌在了这一场括田括户的大行动上!可是,如今不比开国,即便尽收百官职田,也不足以填上那些贫户逃户应得却未得的那些永业田和口分田大窟窿,而且越是往后走,能走的路就越狭窄!这已经不是触及既得利益群体的问题了,而是触及既得利益群体,却又只是治标不治本的饮鸩止渴!
“阿兄?”
听到旁边杜十三娘的声音,侧头一看,又见崔俭玄也有些担心地看着他,杜士仪索性置之一笑,一扬马鞭道:“走,先去东都!”
第六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