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观在京城郊外,原本也是香火鼎盛的一个道观,不过近年来佛教越发兴盛,道士们的东西倒是越来越少。
况这天水观与寻常道观不一,乃是女子们寻仙问道的地方,多是清静之所,一般时候病不接纳外人。
于宋仪而言,这是极漂亮的一个修身养性的地方。
现在的宋仪,真是个病歪歪风一吃就能倒,行走之间那股子风流弱柳扶风味道却是看得人眼底惊艳。不过宋仪反而厌恶如今的自己,好在远远从马车上看见天水观掩映在半山腰林间的屋檐,她心里就渐渐平静了下来。
多少女子的一生,也不过是寻常的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年纪到了便嫁人,而后就是相夫教子,能有几个有她这样的机会,经历这么多匪夷所思又跌宕起伏的事情?
若她想得开一些,便该感谢上苍,叫她经历这些。
只可惜,宋仪一开始想的日子,并非这样惊险绝伦。
自打答应了卫起开始,宋仪就清楚,从今以后是不会有安生的日子了。
这一位主儿,也不像是能放任她过安生日子的主儿。
说到底,帮人不图回报的总是少数,而卫起绝不是这样的少数。冷静,理智,走每一步都像是下棋一样精准,能把自己手里的每一步棋都落得漂漂亮亮……这般人,如何能说是不可怕呢?
宋仪知道自己斗不过卫起,也知道自己还差得远,但是她将成为对方一枚有利的棋子。
不过,现在这一枚棋子还不合格,所以她有喘一口气的机会。
“五姑娘,到了。”
雪竹看着眼前的道观,还有提前等候在外面的道姑们,忽然叹了一口气。
宋仪却道:“怎么又叹气?”
“只是觉得这样的地方太清冷了……”
宋仪才多大的年纪,怎么就能忍受这样无边的清苦?
纵使此地再好,也是远离了京城的喧嚣与繁华,寻常像宋仪这个年纪的人,不管是姑娘还是公子,都舍不得那万千花花世界。
要耐得住寂寞,谈何容易?
宋仪知道她心里是什么想法,下车来,淡淡一笑,勾唇道:“这兴许是我这辈子最清闲的一段时日了。”
从此以后,将不会再有平静的日子。
她不想死,也不想任人宰割,直到屠刀架到自己脖子上,她才知道昔日自己那些苟安的想法是如何不切实际又天真可笑。
弱肉强食,自古天地兴衰更替之理,而她不过天地间芸芸一众生,有什么资格跳出三界五行?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凡夫俗子,若不想再平白遇到那种事,也只有站出来,不一定要像卫起这样运筹帷幄,至少也该手里操持着一些旁人害怕的东西。
而这样的道路,于宋仪而言,必定腥风血雨。
什么平静简单?
不过是她早年天真的妄想罢了。
最平静的日子,也不过是最庸碌的日子,任人宰割鱼肉而已。
天水观就在山腰上,灰白色的条石砌成一条上山的长阶,两旁是常青的雪松。
此时正是深秋世界,山脚下有三秋桂子,香飘出来,缭绕在整个天水观附近,鸟儿的啼鸣很少,隐隐约约的。
乾坤大世界,一片宁静。
仿佛宋仪此刻的心。
跟着宋仪来的丫鬟婆子们,有的脸上有些不乐意,许是没想到这道观竟然是这般模样。
宋仪头也不回,便听见后头细碎的抱怨声。
“还以为是个仙家福地,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个鬼地方。”
“天呀,还在半山腰上,这得走多久啊?”
“哎,早知道还是推了这件事……”
“真是晦气……”
……
雪竹听着,还能忍受,不动声色;可雪香听了,眉头一皱,虽扶着宋仪,却直接扭头便扬声完训斥她们:“太太派了你们来张罗事,如今叽叽喳喳是要闹反了不成?”
下头丫鬟婆子们顿时噤声。
只是若仔细看她们表情,便知道这一拨人多半还是不耐烦的多。
宋仪懒得搭理,只道:“来这里本就是委屈了大家伙儿,雪香,也不必如此疾言厉色,叫大家把东西先收拾好吧。”
小杨氏心里还是怜惜宋仪,只是宋仪身上毕竟有种种说不清的事情。宋府之中人,对她多怀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说喜欢,绝不可能;说恨吧,又觉得证据不确凿。可若是他们不怀疑宋仪,又不甘心……
这等的复杂,非一言一语所能道尽。
宋仪能理解一二,雪香雪竹也未必不知道。
主仆几个,终究还是没有深究,一路上了山去。
顺着长阶往上,宋仪体力终究不济,有些气喘。
她半道上停下来喘气,站在长阶上回头一望,便能看见下面青山绿水,远处村庄人家,更远的地方便是京城千万般的繁华。
那感觉,仿佛一瞬间超脱出来,叫她打心里一下放开了。
于是,霎时之间胸怀开阔。
风从远处山涧里吹来,有一种透骨的凄冷,可宋仪站得很直。
她抬手指了指远处低矮的山峦丘陵,道:“由低而高,非至此,不知其下风光无限好。”
正是应了那一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宋仪虽不能凌绝顶,可此刻却有那么一点半点的感悟。
处境影响心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