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宋仪第二次接触这样的地方。
不算是最阴暗潮湿也不算是最脏污混乱,彭林到底还是想着她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家,也有周兼那么一点两点的情分在。
宋仪入狱的时候,竟然还有干净的被子,一些女儿家的用品。
周围都是女囚,很显然,宋仪的进入,引起了这里许多人的敌意。
但是在彭林进来的时候,这一切又都消失掉了,没人会跟穿着官服的人作对的,即便这个新进来的姑娘受到的对待实在让人嫉妒。
“彭大人不必格外优待我,也莫指望我与寻常人一样随口便将所有事情交代了。”宋仪口气淡淡的,“因为我对我所谓的罪行,一无所知。即便严刑逼供,彭大人您所能得的也不过是错漏百出的谎言。”
宋仪绝对不是什么有骨气的人。
如果真有人玩严刑逼供想要个结果和替死鬼的这一套,她铁定是受不了的。宋仪不说耽于享乐,但至少是个不让自己受苦的人。
既然生不如死,不如让自己在有限活着的时间里痛快一点。
她在对着彭林说这话的时候,就明显感觉到,她改变了。
如果是以前,她可能会想,能活着有什么不好?苟且偷生也未必不是一条好路子。可是现在,有的东西变得没有那么要紧了。
人活在世上,还有更多要紧的东西,何必那么疲惫?
即便是机关算尽,最后能留在自己手中的又有多少呢?
很多人根本不是那一块料,世界上利害的人多了去了,她并不算什么。
彭林看她的目光也有些微的变化。
“宋五姑娘……”
这样听着,倒仿佛宋仪真的很无辜一样。
以彭林往日的经验来看,她也许是真的无辜,并且因为被牵扯进这件事里感到愤怒。但是如今的彭林,实在不敢肯定。
因为,他发现自己更相信周兼。
周兼无疑是个必定大有作为的人,他不会轻易冤枉了谁,除非证据确凿。
虽也在心里觉得宋仪可怜,可彭林也只是叹了口气,道:“本官不需要宋五姑娘你的供词,只需要你的笔迹罢了。”
这件事很快就可以做完,彭林也不需要另挑出一个时间来做。
他招手就唤来了书吏和狱卒,叫人把笔墨纸砚给铺好了,然后一摆手势道:“宋五姑娘,请吧。”
需要下笔?
这倒是跟宋仪想的一样。
只是……
她脸上忽然浮出了淡淡的笑意,异常嘲讽的,有意思的。她虽然完全不知道自己以后会遇到什么,可是在这一次,她如此痛恨所谓的“命运”。
老天爷,凭什么叫她遇到这些?
她躬身,便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字。
这个时候,她用的乃是左手。
早在书院的时候,宋仪便面临两年前被人扔下的一个谎言:那一位说右手伤了不能写字,所以从那以后几乎没在书院写过字。
而不管这人的笔迹如何,那等拙劣的字迹,即便是对着账册上的字迹画,也终究失了“神”。
若以字迹为证据,又如何能抓宋仪?
唯一的破绽,就在于以前那一位留下的字迹上。
宋仪无法销毁往日的东西,可在现在,她的字绝不是破绽。
在她下笔的时候,彭林眉头便拧了起来。
账册他也看过好几次,对字迹也算是熟悉。在没有人提出是账册有问题的时候,不会有人往字迹方面去想,但是一旦有人提出,这里面的破绽就很明显。彭林以为,只要宋仪写字,就一定会露出破绽。
然而,没有。
宋仪字迹之间露出的那股神韵,与账册上那几个字完全不一样。
只写了寥寥几字,宋仪便搁了笔,抬眼问:“彭大人以为如何?”
彭林的目光凝在她的左手上,只道:“宋五姑娘乃是左撇子?”
“不是……”
宋仪看向自己的右手,也不解释原因,只是坦荡承认。
彭林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便要宋仪换手:“还请宋五姑娘再用右手写字试试。”
右手也是没差的,因为写出账册上那几个字的人根本不是她。
在这一点上,宋仪凛然无惧。
她提笔便写,落下来的字却比先头要好上太多,不说字迹如何,光是这字便已经叫彭林惊艳了一把,虽是在狱中,虽是对着一个有可能篡改账册的罪人,彭林也是不由得叫了一声:“好字啊!”
宋仪道:“也就这一手字拿得出手了。”
她写完便搁笔,而后问:“彭大人以为如何?”
“……看这字……”彭林也实在说不出自己内心的感觉了,他只觉得荒谬,“宋五姑娘您现在的字……跟账册上……”
完全不一样。
其实账册上的字迹是完全描摹着账册上原本就有的字来写的。
毕竟账册上的字都是出于一个人之手,写来写去就那么几个,要在同一本账册之中找出同样的字来画一遍,相当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