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卧榻上的大官人身子没有动,光是冷哼一声,这声音便如同结结实实地打在陈剑臣心坎上,差点要逼出浩然养吾剑来。 好厉害的修为! 陈剑臣心中一凛:他知道阴司绝非说起来那么简单,乃是一个庞大无比,存在数千年的机构,其内大能不可胜数。没有雄厚的仪仗本钱,只怕早被人下来灭了。 眼下这一位,就不会是好惹的主。 “你这阳人好生无礼,闯入阴司来,还敢打伤本判官的部下!” 话音渺渺,很是漠然,语气之间,自有一股能裁决他人生死的霸道。 陈剑臣昂然回答:“我本受汪城隍之请进入的阴司,何来一个‘闯’字?刚才判官近侍拿在下不成,反受伤害,只能说自取其祸。” “哼,既然本判官的近侍要在阴司拿人,那你就该束手就擒。胆敢顽抗,便是罪!” 陈剑臣哈哈一笑:“不问青红皂白,这般阴司,以我看来,还真没存在的必要了。”他心中怒极,实在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蛮不讲理。 以前那景阳村土地小鬼,欺上作乱,还能说是情有可原。毕竟阴司家大业大,难免会冒出许多无视法纪的鬼蜮之徒。不料半路遇到的这位高高在上的判官大人,也是如此嚣张跋扈,不讲道理。 或者,正附和了那句“上梁不正下梁歪”? 为上位者,脾性骄奢,目中无人,横行霸道,下位者怎么会不跟着胡来呢?只怕更加会变本加厉才对。 “大胆!” “找死!” 一干阴兵见他辱及阴司,当即暴跳起来,手执各色兵器,就要群起而攻之,当场将陈剑臣打入轮回,永世不得翻身。 “武判官息怒!” 关键时刻,一声大叫,就见到汪城隍带着几名鬼差疾步而来。奔到卧榻之前,汪城隍扑通一声跪倒,毕恭毕敬地道:“不知判官大人来到,卑职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这一套,正是照搬阳间的官场礼数,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阴司兴起的。 那武判官扫了他一眼,沉声道:“汪城隍,这名阳人是你邀请而来的?” 不得话语,汪城隍不敢起身,跪伏在地:“正是。” “哼,你行事越来越不规矩了,为何胡乱请些不相干的阳人进来?” 汪城隍身子莫名地抖了一下,道:“禀告判官大人,卑职乃是奉命要在江州寻觅挑选人徒。此子乃是明华书院的廪生,又受到学政的推荐,不日将进读国子监。才华横溢,前途光明,正是不二人选。” 武判官冷然道:“依本判官看来,此人出言无状,脾性狂傲,不知天高地厚,还敢毁谤阴司。何德何能可以担当人徒重任?驱逐出去吧,以后不得再有来往,否则本判官定要参你一本,摘掉你的城隍之职。” 汪城隍唯唯诺诺,腹诽道:人家本来就没有答应……转念一想,暗呼惭愧,如果先前陈剑臣答应了,如今又闹这一遭起来,就不知该怎么收场了…… 武判官瞥一眼陈剑臣:“书生,你适才毁及阴司,念你初犯,既往不咎;若敢再犯,定惩不容。”一举手,鼓乐再起,旌旗招展,前呼后拥的去了。 听到这般言语,胸中一股浊气火辣辣腾升,陈剑臣差点忍不住要冲上去,将这判官一把从卧榻上揪下来,痛打一顿方消不平。 等队伍走远,汪城隍才敢起来,暗暗嘘口气。 陈剑臣道:“汪城隍,多谢了!” 刚才情形一触即发,他倒不是怕和阴司彻底决裂翻脸,大战一场;而是要多谢汪城隍敢于替自己说话。 汪城隍苦笑道:“留仙,你还是快回去吧,这武判官,唉……” 似有千言万语,无法说出口。 陈剑臣心一动:“看来你这个城隍当得也不易。” 汪城隍一摊手:“可不是吗?想以前……唉,以前的阴司不是这个样子的……”却怕言多必失,匆匆一拱手,赶紧回城隍庙去招待上级了。 天下万事,一切的事物都无法脱离发展的规律,变坏或者变好,鼎盛或者衰败而已。 汪城隍离去后,陈剑臣很快也回到学舍中,霍然醒觉,正是黎明时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有了进读国子监的前景,陈剑臣在书院中的地位大幅度提升,不管同窗,还是先生,哪怕学监,见到他时都非常的客气。 这些讨好性的态度甚假,但不得不说,杀伤力很是可观,经常地听着,不知不觉间就让人会萌生出飘飘然的感觉。 由此可推知,为上位者骄奢倨傲的性子并非天生的,而是在环境下养出来的。当一个人身边都是拍马溜须之辈,天天耳边都充斥了阿谀奉承之言,心境想不发生变化都不行。自然就会以为大权在握,予取予求,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了。 俗话说“一人升天,鸡犬得道。”陈剑臣虽然还不算“升天”,但平时交好的王复等人的行情也迅速水涨船高。 他们三人,都受过陈剑臣过命般的恩惠,可以算是铁杆朋友了。其中萧寒枫近日的遭遇,又应了句老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何福? 艳福也。 却是和那卞家小姐又有了来往,并且比以前更密切了。 当日胭脂冤枉了萧寒枫,差点致使他不明不白送命,真相大白后内心大感愧疚,故而放下身段,主动探访起萧寒枫来。 这一探二访的,便打得火热,好事将成。 局势一片大好,这一日,庆云道长登门拜访,和陈剑臣叙话: “陈公子,不日贫道将和师叔离开江州了。” 陈剑臣只哦了声——出家人四海为家,漂泊不定,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实在是很平常的事,无需发表多少感慨。 至于他们师叔侄这段时间在江州做了什么事,虽然想知道,但人家未必会说的。 庆云又道:“前些日子贫道奉师叔之命,来请公子写字。为表谢意,今日师叔特命贫道前来,送一份薄礼给公子。” 咦! 陈剑臣一愣,还真要送礼酬谢,这也太客气了吧……嘴里道:“道长言重了,何须如此客气?” 庆云微微笑,从怀里已掏出一个小匣子,不过一本书长宽,五寸高,木质古朴,不知里面装纳着什么东西:“此物乃是师叔精心挑选而出的,想必公子肯定会喜欢。不过最好选一个静谧之时,方好打开观看。” 见他说得神秘,陈剑臣自是按捺住好奇心,答应下来,没有当场打开观看。 庆云便要告辞。 陈剑臣忽而叫住他,道:“道长,在下有些问题,可否请道长解惑?” 庆云一稽首:“公子但问无妨,贫道能够说的,定然不会欺瞒。” 陈剑臣略一整理,就把在阴司中的遭遇说了出来,着重问那武判官的来历。 庆云一听,眼眸有精光掠过,略一沉吟,道:“关乎阴司,公子了解多少?” 陈剑臣摇摇头。 虽然和阴司打过几番交道,但了解到的情况委实肤浅得很,一鳞半爪。 庆云撸须道:“可愿听贫道分说一二?” 陈剑臣大喜:“求之不得。” 庆云道:“这些秘辛,贫道也是从师门听来的。据说阴司当初设立,乃是西来的释家所为,乃是了不得的大手笔,意图建设六道,打造轮回,管辖天下阴魂,自称一世界。有传言道,整个阴司世界,便是由一件洞天级法宝演绎而成……” 法宝是比法器更高一级的存在,分为洞灵、洞神、洞天三大级别。最高级的洞天法宝,具有演化世界的通天本事,实在厉害非常。 陈剑臣听得津津有味。 “后来因为某些变故,释家遭受重创,不得不退出中原,只留下阴司世界,交给十殿阎罗管理……但时年久后,十殿阎罗王萌生出了独立的心思,再不愿接受释家管辖,故而才有了现在的地府。” 果然如此,这和自己的推测八九不离十,陈剑臣听得暗暗点头。忽然想到,香火之争恐怕不是偶然。 “……如今地府,除了十殿阎罗王外,其他诸如判官城隍土地等,所修炼的都为道门功法,其中自有意味,公子天资聪慧,自是应该知道的,贫道在此就不多说了……呃,至于你所遇到的那个武判官,乃是阴司里十大判官之一,手里掌握着查巡弹劾的权利,几乎等同于阳间的钦差大臣了。” 庆云道长似有某方面的顾虑,并没有一下子点透某些关窍,只让陈剑臣自己去想。该说的差不多都说了,他站起身,最后说道:“对于阴司单方面的背叛独立,释家方面自是很不高兴,一直都想抢回主导权。这次天下弘法,只是一个契机罢了。贫道听说,西方释家将有大人物进入中原,其法号地藏,人称地藏菩萨,乃是修成了九转金身的通天人物。地藏曾有言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意思就是要来诛杀叛逆,夺回阴司地府……” 这是陈剑臣第二次听到“地藏菩萨”这个法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