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有言道,人生三大慢,等车,等人,等拜堂……或者说,等死也是很慢的,不过大煞风景,却不登大雅之堂。 这些等待的形式,总是充满了一种焦虑又期盼的情绪,很复杂地混合在一起,就形成一股难以明喻的滋味,在心间打转,使人根本做不到静心,总要站起来,一边翘首张望,一边在房间里来回地踱步。 只是鲁惜约如今为新人,在礼仪上根本不能动,唯有静静地坐在床上,一颗活跃的心却早飞了出去,要飞到门口去倾听那喜庆飞扬的唢呐喇叭吹奏声。 如此迫切渴望的心情,绝不会因为距离长短而有所逊色。事实上,陈家就在斜对面而已,不过二十步的间距。然而这个步数,对于飘落多年的鲁惜约而言,二十步,已然等于一辈子。 嫁过去,成为陈家的人,成为陈剑臣的妻子,就是一辈子的事情,绝对不会存在半点水分。 时间移动的步子前所未有的慢,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什么“度日如年”等等,都无法确切地把鲁惜约眼下的心情形容出来。她十只如葱白娇嫩的手指交缠在一起,变出许许多多的花样,已毫无遗漏地出卖了其时的内心世界。 终于,仿佛过了几个世纪之后,外面一阵激昂悦耳的唢呐声传了进来。 时辰已到,陈剑臣来接新娘子了。 今日老天爷也分外的给面子,yin雨多日,终于舍得放晴,太阳公公很难得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今天的陈剑臣,衣着非常传统正式,一身非常吉庆的红色,大袖衫,纱冠,还骑着一匹租来的马。 人逢喜事精神爽,骑在马上,更显示出挺拔的身形,剑眉朗目,英气逼人。 陈家办喜事,左邻右舍都早已知道,此时便蜂拥出来看热闹。尤其那些孩童们,更是活跃,奔走嬉笑,要等喜糖吃。 距离虽然短暂,但该做的各项礼仪还是少不得,约莫半个时辰后,才顺利将鲁惜约接出屋子,上了轿子。 此时陈剑臣额头隐隐都流出了汗。对于那些繁琐的礼节问题,实在有些吃不消的感觉。 接到新人,打道回府,又是一番讲究,再忙活了进半个时辰,尘埃落定,宴席开始——幸亏陈剑臣当初买下的房子够大,在庭院里摆开十桌,能够容纳下所有的来客。 这个时候,陈剑臣自然不能进洞房的,要在外面敬酒。 难得机会,王复诸人哪里肯放过他?一个个非常有默契地端着酒杯上来恭喜,热情难却,不用多久,陈剑臣就喝了十几杯。 王复见到,嘿嘿偷笑,心道:新郎哥被灌得烂醉如泥了,晚上只怕不能洞房咯——关于陈剑臣的酒量,他自是一清二楚的,十杯为极限。 然而令他大跌眼镜的是,如今陈剑臣连饮了十余杯,依然精神奕奕,谈笑风生,眼神没半点朦胧。 这是怎么回事? 王复几乎都怀疑陈剑臣喝的不是酒,而是水了。但没道理呀,酒明明是自己亲手倒过去的,根本造不了假…… 一咬牙,不信邪,朝席方平萧寒枫两个打个眼色,继续上。 酒过几巡,一巡又一巡,眼看陈剑臣都喝了三十杯酒,仍然玉树临风般屹立不倒,一点事儿都没有。 他没事,王复这边哥三个反而有事了。 要知道他们也没少喝,尤其打头阵的王复,二十几杯酒下肚,,双眼已开始数星星,他百思不得其解地盯着陈剑臣,舌头都大了,说不出话来:十杯酒量的陈剑臣何时竟然变得如此海量了? 这不科学呀! “留仙,你……你真行……” 不得不服输的王复噼啪一下,直接钻桌底和狗为伴了。 陈剑臣暗自偷笑:倒不是他一夜之间就酒量如海,而是婴宁帮了大忙。无它,小狐狸知道公子会被人灌酒,所以施展法术,在他身上布置了一个小小的符咒阵法。 此阵法的主要功效在于,具备障眼法。虽然不算高明,但足以瞒住王复他们的耳目了。简单地说,陈剑臣喝了三十杯酒,但没有一杯是真正喝到肚子里的。 家有狐狸精,真好! 此时门外一个邻居忽地神色有些慌张地跑进来,拉着陈剑臣道:“陈相公,不好了,外面来了一群恶人,诺,就是那天去闹鲁姑娘的……” 闻言,陈剑臣面色一沉,先谢过邻居的提醒,然后踏步走出去。另一边的婴宁见状,知道有事故发生,连忙也跟过来。 果不其然,街头处就见到身穿官袍的宋崇带着七、八条汉子,很是彪悍地出现,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 这厮要来打闹,搅合自己的亲事? 陈剑臣眉头一皱,随即否定了。 宋崇虽然为官,但欺压些良善百姓还可以,如果他真敢当众来自家闹事,却也是吃不了兜着走。毕竟自己是秀才,一屋子宾客里,秀才济济,算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闹将起来,告到府衙去,宋崇讨不了好。 那么,最大的可能便是对方要来当老鼠屎,纯粹恶心人的。 找死! “本官听说你家办喜事?” 宋崇来到,瓮声瓮气地道,官腔十足。其实他这个协管,不过临时性质,芝麻绿豆大小。 陈剑臣冷然道:“不错,不过我可没有请你等。” 宋崇哼了一声:“眼下河堤泛滥,灾民如蚁,民不聊生,你们还在城中大吹大擂办喜事,到底是何居心。” 他不知从哪里得到传授,言语居然变得犀利无匹。 陈剑臣岂会被他这么一句话所击倒:“民不聊生,宋大人既然领得朝廷俸禄,自当想方设法去为百姓排忧解难,何故如此闲荡,却来管婚嫁之事了。你这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小心过界。” 宋崇勃然大怒:“本官说不准你等婚娶,就是不准,哪里容你诸多狡辩。” ——轻轻一挑,这厮口舌上的真实战斗力顿时无所遁形。 陈剑臣哈哈一笑:“可笑,上有国法,下有通律,男娶女嫁,理所当然。哪里容得你这么一个小小协管指手画脚的?你有什么权力不准他人婚嫁?” “你!” 宋崇额头青筋暴露,几乎暴走。 他们在门外一闹,陈家里面都听到了风声,哗然而起,许多宾客都跑出来。消息很快传进陈剑臣的房间,本来坐在里面静候的鲁惜约大惊失色:为什么到了这个骨节眼儿还会闹出风波,莫非正应了老话“好事多磨”一说。 心里惊慌担忧不已,但又不能这样跑出去。 “怎么回事?” 纷扰之中,一声低沉而有力的喝声响起,就见到一身便装的许梦泽和顾惜朝,各自带着两名随从,分开人群,走进来。 人群中,认识两位大官人的人不少,立刻恭声称呼起来。心里在想:难道两位大人也是来参加陈剑臣婚宴的?真是如此的话,那陈剑臣面子真够大的。 顾学政问道:“留仙,今天不是你的大喜日子吗?怎得都跑出来了?” 陈剑臣晒然道:“禀告大人,这位协管宋大人不知吃错了什么东西,突然跑来学生门口,说不准办喜事呢。” “嗯?” 顾学政扫了一眼宋崇,不过没有说话。说话的是许知府:“宋协管,这是怎么回事?” 许知府和顾学政一出现,宋崇就知道事情闹不下去了,忙一抱拳道:“回禀知府大人,下官刚才喝多了些酒,故而失言了,告罪!” 说着,打几句哈哈,便告辞离去,临去时,还狠毒地扫了陈剑臣一眼。 “不知所谓。” 许知府拂袖批了一句。 他和顾惜朝,真是来喝陈剑臣这顿喜酒的,之所以姗姗来迟,乃是因为两人商议了一番,这才决定降尊莅临,算是打个突击了。 知府,学政,两员大官的出席,让整个婚宴的气氛达到了高、潮。这一顿酒,一直喝到黄昏时分才慢慢散掉。其中推杯换盏,把酒言欢,诸种情形,不提。 两位大人来到慢,走得却是最快的,他们的出现,只是为了表明一个态度,一份心意罢了。 日暮,最后将王复几个送出门口,陈剑臣终于如释重负地长长出口气:终于应酬完了…… 或者,他的潜台词是:终于可以洞房了。 临时请来的三名短工在收拾残局,阿宝则和鲁惜约带来的那两个丫鬟嘻嘻哈哈的,过来闹陈剑臣,很快婴宁也加了进来。 陈剑臣心情大爽,半推半就被她们搡进了新房内。 咿呀一响! 房门从外面就被关住了,房间顿时一片安静,安静得仿佛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一道是新郎的,一道,是新娘子的。 陈剑臣头一次经历如斯阵仗,手脚便有些放不开,一会之后才想起母亲的嘱咐,先花费一点时间整理好思路,然后按部就班开始忙活起来。 第一关要做的,当然是掀新娘子的红盖头。却不能用手,而是用一杆秤杆,俗称“喜秤”,据说上面标示斤两的星星,代表着天干地支,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再加上“福禄寿”三星,恰好成十六之数,大吉大利。 秤杆子悠悠,挑起那红盖头,登时露出一张眉目如画,娇羞无限的倾国红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