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
马蹄哒哒地从东边渐行渐近,悟空半眯着眼,嘴角捋得平平的,挑眉道:“这么个体弱无力的和尚,随随便便一个疫病发热都能丢了命,你确定他能活到灵山去?”
观音菩萨老神在在地端着瓶子,不温不火地噙着笑,暖声道:“正因如此,才需要你护送。”
悟空抬头,眸子里是暗沉沉的金色,仿若能吸进所有光亮,“噢?”
观音菩萨稍抬了抬瓶子,温声道:“你头顶的佛印还需那唐三藏为你揭开,他助你重获自由之身,你护他一路西去,岂非双赢?”
悟空听到这里,倒是低头笑了,懒散的声音就好像并不是被压在山底,而是躺在最舒适的榻上,道:“可我并不急着出去啊,菩萨未免操心过多了。”
观音菩萨也笑,闲聊般道:“算起来,你与素九那丫头也有三百年未见,怎的,你竟不想与她见上一面?”
悟空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三百年都熬过了,再挨一阵,又如何?”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观音菩萨也明白,今时不同往日,这猴头滑溜着呢,若不许他一点实际的好处,恐怕是不好相与的。旁的倒也罢了,只是这取经之路,九九八十一难,每一难都要依天时地经被记载在命簿上,若有时日延误,终是不美。
“你护送这唐僧取到大乘佛法那刻,便是你得道成佛之时。”
这个枣儿抛得是极大极甜的。免去不分昼夜光阴的修炼参禅之苦,坐地成佛、一步登天,如何不令人心动?
若是五百年前的悟空,他一定会喜笑颜开,欢天喜地的接下这优渥的橄榄枝。
可世道早已变了,悟空早已变了。
成佛?别开玩笑了,放着软软香香的师妹不抱,跑去敲木鱼数念珠?
悟空抬起头,看了一眼莲花座上的娘娘腔,不屑的意味都不用用心去领悟,已然溢于言表。
观音菩萨手一紧,差点把净瓶捏爆,把持住快要崩坏的嘴角弧度,道:“你待如何?”
“哎……待在这地下三百年,顶上的山重得啊,脑子都被压得昏昏沉沉,倒是有些不中用了,这会子也想不到什么,不若改日再议?”
悟空仰着脸,笑得分外真诚。
议你妹。
观音菩萨眼瞧着东边已然出现了那一边骑着马还一边碎碎念着经的身影,深呼吸一口气,这时辰是不能再拖了。
“我佛慈悲,念你在此地受罚三百年,悔过自新,满怀诚意,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便解了你的禁,待你护送唐玄奘取到真经那日,便重返自由之身。”
悟空皱着眉头,担忧地道:“虽是这么说,但要是天庭的人又来寻我问罪可怎生是好?”顿了顿,又凄然道:“菩萨你也知道,我这身子骨啊,是大不如从前了,唉,也不知要如何抵御天兵的围剿。”又顿了顿,扁扁嘴道,“依我看,还是不出去了吧。”
莲花座似乎颤了颤,但很快又稳住,仿若刚才的晃动只是幻觉,观音菩萨笑得越发和蔼可亲,“你护送三藏有功,从前恩怨自然一笔勾销,往事切莫再提了。”
悟空仿佛听到了不得了的好消息,笑得越发诚恳,道:“菩萨的意思是……任何一方都不能再拿任何理由借口罪名来为难我?可是菩萨一人之言,且空口无凭,怎能当真呢?唉,大约又是糊弄我吧……”言语间倒是失落了几分。
观音菩萨只觉得再好的修养都要在这猴头厚颜无耻的以退为进里灰飞烟灭了,有气无力地拎起柳枝,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一张金色的契文出现在半空中。
祭出佛印,观音菩萨结结实实地将朱红的大印落在契文上,一阵金光闪过,约成。
悟空此时终于有了几分切实的欢喜,将契文收进他刚炼化出的五藏乾坤内,含着快要实化的期待目光,看向越走越近的和尚。
被压在这五指山底多久?
三百年,十万九千五百天,一百三十一万四千个时辰……每时每刻,如何在孤独和思念中度过,悟空仿佛每一次眨眼的痛楚都记得分明,又仿佛,这些岁月是那样的模糊。
而现在,爬山,念经,解印,好像一瞬间就完成,快得让他来不及思考。回过神来时,已轻松自在,恨不得能窜上筋斗云在九天上畅畅快快地兜一圈儿。
可很快,悟空就顾不得那血液里蓬勃叫嚣的张狂和激动,怔在原地,带着一身泥土和疲惫,忘记了呼吸,动也不敢动。
素九只觉得地转天旋,一晃眼,就被观音从净瓶里倒了出来。
她想要来接师兄,却被观音横插一脚,将她捉进了瓶子里,急得直跳脚,把一肚子能想到的坏话全都扔了出来,直气得想要揍人,这会儿乍一被倒出,愣是晕头转向,好半天才醒过神。
然后,沉默。
他好像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