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最大的酒楼北都楼里觥筹交错,宴席上坐满了燕都高层官员和九戎贵族。这是一场盛大的宴席,光冷盘就有十二,凉拌三丝,蒜泥白rou,姜汁豇豆,葱油白切鸡等等等等摆满了大红酸枝大圆桌;更别说什么茄汁鸡丝鱼肚羹、火焰羊小排、古法茶香鸡、百灵菇炒猪颈rou,甚至连北方难以见到尝到的豉油胆蒸老虎斑、蒜蓉扇贝、参须红枣鲈鱼汤都被搬上了餐桌。酒就更不用提了是从南下荼州千里迢迢运来的蔷薇醉,又北上九戎取雪山玄冰。这每一口可都是真金白银啊! 宴席上的每一位客人都喝的满脸红光,一时间酒楼上下充满着酒气和女人们胭脂的味道。他们放声大笑,谈论吹嘘着这一年的生意,好趁此机会接一笔大订单;有的官员门议论着平时不敢说的话,借着酒劲大骂一通,从皇帝骂到丞相,从去年的状元骂到新中的举人;北方九戎来的贵族夸赞着荣族千里运来的河鲜海味,这可都是他们难得尝到的食物,他们一面搂着女人的细腰,一面像争夺战功似的争夺着斑鱼的鱼脸rou。 只一人,坐在主桌却喝着闷酒,他的筷子没有沾一点油气,勺子也原原本本的架在位置上;只是眼前的酒瓶子是越来越多了,他喝一杯倒一杯,喝一杯倒一杯,身边像是放了冰块没有人靠近。这人板着脸,如同一个古板的老头子,目光却好像饿了许久的狼,要把那些饮酒作乐的人生吞活剥了一样。 宴席的主人走了过来,魏政在他身边拉了把椅子,叹口气道:“我知道你难过,可别板着脸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啊。好歹,我这一年能不能从这个鬼地方离开,政绩就全靠他们啦。” “可幕儿呢?她得永远留在这个鬼地方了!要不是为这些酒rou穿肠的猪脑子!”凉酒仗着四周人稀骂道,“况且你不难过?虽人妖殊途,可她若没有为这帮孙子的利益丢了性命,你们还有可能!强颜欢笑都吃屎去吧!照我说,你就该骂出来,才二十多岁就套上该死的面具,你不怕累死?你不怕摘不下来?” 魏政微微眯着眸子,沉默许久,终于缓缓开口:“我啊……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死,所以让人刻了墓碑以防止那时候尴尬。我让他们写‘妻夜幕’让他们准备了两个人的棺材板,只是还要让她再等等了。我想,也许不会等很久的罢……” 凉酒反问:“问你面具呢!我问你怕不怕摘不下来?” 魏政苦笑道:“且戴着吧!不然,怎么能离开这里呢。我得回到长耀,得去帮皇帝陛下,得把平阳君拉下马,都处乱世,身不由己,我若不戴着,哪里还有活路……” 他又忽然像想起些什么,道:“老凉你记着,以后我若找你和政治有关的事情,千万别答应了。不,除了我以外的人也别答应。给你介绍个九戎的皇子吧,你应该挺喜欢他的。” 说罢,魏政拉来了身着华服的桑凯洛桑纥,笑道:“就是这个孩子了,叫桑凯洛桑纥。我先走了,那群满脑肥肠的家伙们还等着我去鱼rou呢。”转身,他便走了。凉酒看着他高瘦的背影,他也不知道魏政到底走向的是离开祁州的大门,还是无尽的深渊,或许两者是一条路吧。前路曲折,他们终会走散,在世界的末日谁也救不了谁,或许他们最终在尽头相遇,可再也不是原来的他们了。 凉酒看的珠光流转眼花缭乱,他愣在那儿,一时间不知所措。 “你好,凉酒先生,晚辈名为桑凯洛桑纥”一个少年的声音打破了凉酒即将被眼前灯红酒绿吞噬的思绪。凉酒一抬头,对上了那双有光的煎茶色的眸子。 少年首先伸出了一只手,晚辈先伸手,一派荣族人的作风。他对凉酒笑了笑,若不是他那显眼的栗色卷发。恍惚间凉酒甚至以为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这样有礼有节的少年,在以战功为荣的九戎新一代年轻人中已经很少见了。他们自幼听惯了父亲们的教诲,只有战功显赫的人才有本事才有底气去狂,谦谦君子只是弱者为了不丢脸才装成这样的。 凉酒知道桑凯洛桑纥八岁上战场,个子还没刀长;十五岁初次带兵平定了亘北部叛乱,十七岁帮着父亲清理了想要谋反的叔叔伯伯,十九岁割下了九戎之鹰——他的叔叔古加尔洛桑纥的头颅。真是英雄出少年,可这位少年英雄偏又低调地不行。 凉酒握住了他的手,道:“你好,桑凯洛桑纥。” 正史应该写上这时刻的,英雄即将开始真正的征途,星辰大海都在为他欢呼。他从温室出来,站在了鲜血淋漓的风口浪尖,无数机遇和贵人等着他,将他推向他应当的位置。整个草原都在等待他的长大。年轻的英雄站在历史长河的旁边,任它奔腾任它咆哮,他将手中的莽刀掷出去,一刀扎进河床,刀柄上的红色宝石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桑凯洛桑纥笑了笑,笑意温暖得比迪拉鲁斯之城的阳光要更加舒服。他面带歉意,道:“对不起啊,凉酒先生。” 凉酒愣了愣,仿佛醒了几分酒,问道:“别介,叫我酒哥就行。你怎么就对不起我了呢?” 他依旧非常抱歉,解释道:“政哥说了,为了我父亲的性命和两族的和平,您麾下一名得力助手牺牲了。”说着,年轻人收起笑容,严肃道:“我代表我父亲和九戎的百姓向您和夜幕小姐道歉。”说罢,九戎的皇子鞠了一躬,弯了很久的腰。 凉酒没有扶他,当桑凯洛桑纥把腰直起来时,他才发现凉酒两行眼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不过这件事后来成了一个谜,凉酒打死也不承认那天他流过眼泪水,而桑凯坚称自己当天滴酒未沾绝不可能看错。可那时四周没什么人,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最后只好付与说书人无尽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