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生病之后,马上返回了姑孰驻地,虽然广聘名医,但仍然没有好转的迹象,他知道自已命不久矣,他觉得现在自己除了想得到朝廷所加的“九锡”之外,这辈子就已经别无所求了,于是就派人给朝廷上书,要求朝廷给他加九锡。 所谓“九锡”,是皇帝赐给臣子的九种礼器,中国古代以礼治国,“礼有九锡,一曰车马,二曰衣服,三曰乐则,四曰朱户,五曰纳陛,六曰虎贲,七曰弓矢,八曰鈇钺,九曰秬鬯。”这九锡分别代表对于臣子的九种能力的奖赏。当年汉献帝就曾给曹cao加了九锡,分别是: 一,大輅、戎輅各一,玄牡二驷。大輅、戎輅是诸侯平时乘坐的车和打仗时用的战车;玄牡二驷,指黑中略带赤色的雄马八匹。合在一起,就是配有赤黑色雄马八匹拉车的坐车和战车。其德可行者赐以车马。 二,衮冕之服、赤舄副焉。衮,卷龙衣也,皇帝及上公的礼服;冕,礼帽;舄,是古代一种复底鞋(本意为衬在鞋下的木板)。加在一起就是礼服以及红色的礼靴。能安民者赐之。 三,轩县之乐、六佾之舞。前者是在车上表演的鼓乐,后者是乐舞。古礼八佾,天子乐舞六十四人;诸侯六佾,三十六人;大夫四佾,十六人。使民和乐者赐之。 四,朱户。府第的门上加朱漆。民众多者赐之。 五,纳陛。纳,内也。有两种说法:一是指凿殿基际为陛,使登升者不露身,犹贵宾专用通道,置于殿两阶之间,便其上殿;二是指阶高较矮的木阶梯,使登阶别太陡。能进善者赐以纳陛。 六,虎贲之士三百人。用于宿卫的勇士三百名。能退恶者赐虎贲。 七,彤弓一、彤矢百、玈弓十、玈矢千。朱红色的弓一把,箭百支;黑色的弓十把,箭千支。这些都是用来专征伐的。能征不义者赐之。 八,鈇钺各一。鈇,同斧。鈇钺都是刑具,用于大刑。也可作为仪仗之用,象征权威。能诛有罪者赐之。 九,秬、鬯、一卣、珪瓒副焉。秬鬯是用香草(郁金草)和黑黍合酿的酒,用于祭祀降神;卣是古代盛酒的器具,青铜制,椭圆口,深腹,圈足,有盖带提梁;珪原指符信的玉版,这里的珪瓒指以珪为柄的玉勺,用来灌酒,和秬鬯相配,都是祭祀的礼器。孝道备者赐之。 天子九锡,作为国家的最高礼遇,只有立有大功的权臣或者相当有权势的诸侯大臣才能享受这种超级待遇。在皇权最盛的汉武帝朝,就首先议论过“九锡”之礼,是要行赏给立有极大战功的大臣的。 除了汉献帝赐给曹cao的“九锡”外,公元220年,曹丕篡汉并登基为帝时,吴国的孙权宣告向魏国称臣,曹丕就册封孙权为吴王,加九锡。 自曹cao以后,绝大多数的加九锡都走了样。凡是加了“九锡”后的权臣与天子只有半步之遥,特别是对于那些功高震主的权臣来说,其后篡权就易如反掌了。 到了司马昭当权,也是有样学样,先加了“九锡”,然后夺了曹家的天下。 殷鉴不远,所以,当桓温要求加“九锡”时候,王、谢诸人就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对付了。负责处理桓温要求的谢安不敢拒绝,就把朝廷给桓温加“九锡”的诏书的起草任务交给了大才子袁宏。这个曾经引出了“千斤巨牛”典故的袁宏是谢安的哥哥谢尚推荐给桓温当秘书的,所以和谢家有旧。这阵子,袁宏已经从桓温那里调到谢安的手下,任吏部郎。 袁宏的文章一向写得又快又好,他当年在桓温幕府,曾经替桓温写《北征赋》,这文章写得是洋洋洒洒,令人叹为观止。桓温于是叫名士伏滔朗诵,当读到“闻所传于相传,云获麟于北野,诞灵物以瑞德,奚授体于虞者!疚尼父之洞泣,似实恸而非假。岂一性之足伤,乃致伤于天下。”时,“短主簿”王珣出来插话了:“这‘天下’之后,如果能够加上几句,改用‘写’字作韵脚,那就完美了。” 桓温就转身对袁宏说:“你考虑一下,再增添两句!” 写过古诗的人都知道,合韵本身就已经很难,再转韵脚更是难上加难。 不过,才子就是才子。这边桓温的声音刚落,那边袁宏就应声答道:“感不绝于余心,溯流风而独写。”由是满坐称绝。 虽然袁宏的文才很高,但是他的书生气也很重,每到辩论时,从不肯服输,所以就屡屡得罪人,职务也一直没有升迁。他有时甚至牛气到连桓温也不肯买帐,他在写《东征赋》的时候,里面列举了各东晋过江名贤的功德,一时传唱南北,但在这个文章里,根本不提老东家桓温的父亲桓彝。爱面子的桓温因此十分气愤,但他故意不紧不慢地打着官腔问袁宏:“听说你最近写了篇《东征赋》,里面称赞了许多的先贤,却为什么没有写我父亲呢?”袁宏从容回答:“对尊公的称谓并不敢随便议论。其实我早已打好了腹稿,只是没有告诉您,也没有张扬罢了。”桓温仍然怀疑他是在忽悠,又追问道:“那你准备为我父亲写上哪些辞句呢?”袁宏立即回答说:“风鉴散朗,或搜或引,身虽可亡,道不可损,宣城之节,信义为允!”。这马屁拍的是铛铛响啊!可他就是不愿意写出来,这例子能够充分证明这书呆子在私底下还藏着小知识分子特有的那种狡黠。 当接过了给桓温加“九锡”的诏书的起草任务后,一向办事认真的袁宏不改以往的愣头青风格,大笔一挥之下,很快就完成了一篇杰作,他还很得意地先拿给王彪之看。王彪之上次曾经被谢安摆了一道,不得不亲自出面阻拦褚太后发给桓温的“居摄”的诏令。这次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把袁宏的大作仔细把玩了一番后,连声说:“好,好,真是大才子,我看可以。”就轻轻松松地把这个难题留给了谢安。 当袁宏兴冲冲地把自己的精心杰作拿给顶头上司谢安时,谢安接过来后,头也不抬,马上批了几个字,然后还给袁宏修改。这大才子被兜头淋一凉水,赶紧拿回到自己的公廨字斟句酌,改完之后生怕不行,又重新抄了一遍,然后再次拿到谢安的公廨。 谢安还是头也不抬,把前段改后段,中间又加了几个字。 袁宏赶紧又拿回自己的公廨字斟句酌,然后重新抄了一遍,再拿到谢安的公廨。袁宏这回学乖了,跟谢尚书说:“老板,今天咱俩省点事,你说哪里不行,我马上改,行不。” 谢安还是头也不抬,又让他去修改了几个字。 这两人就这样这样来来往往的把这道诏书磨叽了十几天,其办事的效率远远低于以拖延见长的司马昱。 袁宏这下变得十分的郁闷,又认认真真地抄写了一遍,然后十分委屈的去找王彪之诉说:“王大人,这下子您老人家得十分认真地给我把关呀!我所写的,谢尚书他老人家无论如何总是不满意,我都快被逼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