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苻秦大张旗鼓地以内战的方式解决内部贵族问题的时候,前燕也不得不现实地面对当权贵族尾大不掉的问题。前燕自入主河北之后,虽然战争连连,但丝毫不能阻挡住鲜卑贵族的特权化和腐落化,他们逐渐变得骄奢yin逸和生活腐败,这可以从前燕左光禄大夫乙逸父子的故事可以窥见一斑。当乙逸被慕容儁征召为左光禄大夫时,夫妻两人去邺城应征是乘坐独轮手推车去的,而到了邺城后,出来迎接他的儿子乙璋却是衣着光鲜,身边还有数十骑马的随从。乙逸大怒之下便严厉地责备儿子,之后还经常担心儿子会因为骄奢而失足。可是,儿子乙璋反而步步高升,乙逸叹息道:“我从小严于律己,遵守道德,才仅仅能够免罪。可我的这个儿子骄奢yin逸,却反而得居高位,这不是乙璋个人侥幸,实在是社会风气败坏了啊!”乙璋的例子充分说明了前燕占据河北之后,鲜卑贵族迅速腐败堕落的现实。 在前燕历经多次血战得到的土地上,慕容暐是理所当然是最大的地主,种慕容家的地给慕容家交粮纳税是当时天经地义的事。但是,这些土地也是这些权贵或者他们的祖辈们在创业初期抛头颅洒热血换来,作为前燕的宗亲或者功勋,虽然他们所直接控制的土地在名义上是慕容家的,但是权贵们却普遍享有不纳皇粮的特权。在凭借军功所得到的土地上不交皇粮也就罢了,可是这些贪得无厌的贵族们为了维持和保障自己贵族的光鲜生活,不但到处广占农田,还隐匿农户,致使国家的户口数竟然少于贵族们隐藏的农户数,这使得国家的财政面临着枯竭的窘境,甚至连国家的各项支出也难以保障。如此一来,全国最大的地主慕容暐就变成了全国最大的冤大头,这种事情换了谁也不乐意,何况人家大小还是个皇帝。 尚书左仆射、广信公悦绾不但清楚地看到了贵族们隐瞒人口的违法行为,而且能够预见因此而带来的严重后果,他对慕容暐建议说:“如今三方鼎足对峙,都有吞并对方之心。太宰在世的时候,为政崇尚宽和,国家有不少黑户,《左传》说:‘只有有德之人才能以宽和之法得到大众的拥护,除此之外,不如用严猛的法制为政。’我们国家的法制不健全,豪强贵族们骄横恣肆,以至于国家的农户被掠夺殆尽,财政收入不继,官吏的工资发不下去,军士的军粮无从筹措,政府无奈之下只好依靠借贷以维持正常的运转,这一现状既不能让敌国知道,并且也不是治国的长久之计。应该将形形色色的豪强荫户撤销,充实到各个郡县,严明法纪,使四海安定。”悦绾的建议正对上了慕容暐的胃口,他的后宫加起来有四、五千个佳丽,再不搞点钱回宫,就连这帮美人都养不起了,这皇帝的架子还怎么摆得起来呢? 于是,在东晋兴宁二年(公元364年)桓温所主导的庚戌土断又过了四年以后,前燕政府也随之打响了一场与贵族大户争夺人口的战争,悦绾本人亲力亲为,亲自负责核查荫户,总共清查出二十多万户隐瞒的人户。不过,在历史上做这种得罪人的事情的人总是难有好结果的,况且悦绾的行为触动了前燕整个除了皇帝外的整个统治阶层的根本利益,他因此引起了绝大部分贵族的怨恨,特别是贪鄙的太傅慕容评,他对于悦绾的所作作为十分不满。悦绾原先就有疾病,他在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又勤勤恳恳,事必躬亲,结果导致病情加重,于同年的十一月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另外还有种说法是悦绾是被慕容评派人暗杀的,不管悦绾是如何死的,总之,他的死是可以令前燕政权的贵族们弹冠相庆的。就这样,前燕帝国轰轰烈烈的户口清查活动就因悦绾的死而不了了之了。 前燕帝国较为简单的人口清查工作是因为人亡政息而半途而废了,而东晋政权却因为桓温所主导的在cao作上更为复杂的土断政策的落实而国库大增,这一得一失之下自然就会有更多的故事随之而发生。 土断的暂时成功使得桓温踌躇满志,他现在已经有足够的资本来跟命运进行一次重大的赌博,而且他到了太和三年(公元368年)已经是一个五十七岁的老头了,再不冒险一把就嫌晚了。于是,他很自然就起了再来一次北伐的念头。 桓温手下的幕僚人才济济,但是真正能够理解桓温并得到他信任的人却不多。桓温的大司马府中有这样的说法:“髯参军,短主簿,能令公喜,能令公怒。” 这“短主簿”就是王珣,因为他身材比较短,故有此说法。王珣字元琳,是东晋名臣王导之孙,王珣弱冠与陈郡谢玄为桓温掾,俱为桓温所敬重,他曾说过:“谢掾四十岁时一定会拥有旄杖节,王掾应当成为黑发公,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谢玄是谢奕的儿子。古代帝王授予将帅兵权或遣使四方,赐旄节以为凭信,后多谓执掌兵权或镇守一方。这说明桓温对于谢玄的军事才能极为赞赏。黑头公是指年纪虽小,却具领导才干,头发没白时便已位列三公。王珣自小才思极为敏捷,成语“大笔如椽”说的就是他。《世说新语雅量》篇记载着桓温有意提拔王珣的故事:话说王珣凭借高门的出身担任桓温的主簿后,享有很好的声誉,桓温希望他能够以品学成为全府中的表率。最初,桓温看到他的举动有违礼仪,但是却神色自如,若无其事。在座的宾客就都讥讽嘲笑起来,桓温却说道:“恐怕不是这样的,我观察他的神情姿态,一定不同于普通人,我一定要试探他一下。”后来有一次,因为要在半夜里上朝,当大家在殿阁下跪伏着,桓温从里面策马出来直冲向王珣,他身边的人都被吓得跌倒了,但王珣却没有动。他的声望因此更盛了,人们都说:“这可是能够辅佐帝王的人才啊。”《晋书》本传载:“珣转主簿。时温经略中夏,竟无宁岁,军中机务并委珣焉。文武数万人,悉识其面。” “髯参军”就是郗超,因为他长着长长的美髯。郗超字景兴,一字敬舆,小字嘉宾。郗超年轻时卓越超群,放荡不羁,有旷世之才,在士林中交游广泛,他善于清谈,对义理的见解精妙入微。郗超与王坦之齐名,时人称赞道:“盛德绝伦郗嘉宾,江东独步王文度。”永和元年(公元345年),会稽王司马昱被授为抚军大将军,征辟郗超为府掾,他跟桓温一见如故,于是桓温横刀割爱,辟郗超为自己的征西大将军掾,后桓温升为大司马,郗超就转为参军。桓温英气高迈,很少推崇什么其他人,但他在与郗超交谈时,经常觉得对方深不能测,因而十分谦恭地对待他,郗超也和他情投意合。他的父亲郗愔非常贪财,曾聚敛钱财数千万,郗超对此不以为然,有一次在向父亲请安时,故意用激将法将话题往钱财方面引。郗愔道:“你小子说来说去只不过想得到我的钱财罢了!”于是他打开钱库,允许郗超在一天内任意取用,他原先认为郗超最多也就能用掉几百万罢了。谁料郗超竟在一日之内,将库中的钱财全部分给亲戚朋友。郗愔得知后惊怪不已。郗超每逢听说有品德高尚者要隐退,便会斥资百万,为他们建造房宇。他曾在剡县为戴安道起建宅邸,盖得非常精致。戴安道入住后,给亲友写信道:“最近到了剡县,就好像住进官邸一样。” 郗超的父亲郗愔是司马昱的死党,郗超在起家的时候也是司马昱的马仔,为什么他甘心情愿成为了桓温的死党心腹呢?如果用两个子来形容,那就是“好玩”。郗超是一个凑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他俾睨众生,游戏风尘,是所有顽主的祖宗。虽然郗超觉得与司马昱在清谈上很投契,但是郗超觉得他们这帮子人光说不练是假把式,而桓温又说又练才是真把式,跟着桓温混那才叫好玩,于是他走了一条与谢安截然相反的道路,死心塌地地投靠了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