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我算是走出来了?”宝盖儿仿佛解脱了,自嘲着。“死了,无所谓。我在里面被赤裸裸的当作异类。那种感觉,着实不好受。既然我死了,怎么没有去阴间呢?难道我已经在阴间了?” “也许吧。”陆丰答道。 “也许?” “我不知道你在哪里啊。你能听见我说话,是我的身份带来的。抱歉,我来晚了。其实我赶过来的时间不超过十秒钟。我在替你收尸呢。 你的脑袋现在正泡在鱼缸里。我帮你捞出来。” “身份?什么意思?你除了是顶愚的父亲……” “我还是山神的儿子。” “他竟然是你爹?”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某种意义上讨论,我更符合他的奴隶——高级点的奴隶。 山神搬去黑山之前,诱惑我去接替他来看守这个牢笼。我们定下死亡契约,就是当我任满一千年以后,我会彻底结束一切形式上的生命。 这实际上更是一种枷锁。 幸好,它是有限的,有所希望的。 我想过自杀,因为我拥有终结无名村任何人的能力。妈的,可这个山神猥琐至极。他居然把我抛出这一切之外,又让它们反过来压着我。你知道吗?他赐予我神迹的时候,我以为我终能解放这个村子,杀光所有人。 当我试着将天雷劈向我的瞬间,我才知道神迹也不可能杀死自己。 因为我对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意。 好笑吧? 我对其他人也如此。没有杀意的情况下,我的神迹仅仅像是我每天的心情。 所以,无名村常年下雨。 我不可能做到你们人类那样,做到冲动性杀人或者失心疯而杀人。我只动过两次杀心。近来的那次是我在山上杀掉了王二两口子。你记得那个像是二傻子的矮矬男的吗?被他老婆骂个一天到晚。 而另一次起了杀心是冲着我弟弟,也是我的老婆。但到了最后,我还是下不去手,只会干巴巴地瞅着他熬过去。 宝老师,请你原谅我。我对村长的杀意,没能达到杀心的地步。 ……我只能帮你收尸了,帮不了你复仇。对不起,原谅我。” 宝盖儿此时见不到陆丰的神态,但从声音感受得出来,漫长的生命挤压出的疲惫感,纤薄而混乱。 濒临崩断的铁丝从陆丰的左眼扎入,回个弯,又从右眼刺出,提着陆丰的鼻梁,向前踉跄地行走。 使他看到的生活,充满了恨意与千年受迫而孕化的奴性。陆丰的挣扎和宝盖儿的,实质相同。宝盖儿回想,他曾以为无名村的雨,是村民聚集的眼泪。原来,只是陆丰一个人的忧伤。 宝盖儿想过替陆丰把顶愚这个好孩子带出去,哪怕求不得长生与还魂秘术。他确实会不甘。现在,自己终于不必纠结了。他都死了,无力回天了。带的话,也是顶愚带着他的骨灰,埋葬在父亲的故乡,济南。 济南……父亲……对,父亲! 宝盖儿不相信村长的话是真的,他活生生的父亲怎么会是人偶? 2. 宝盖儿突然见到了一条路,可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在走还是在停。 “陆大哥,你知道村长为什么要杀了我?我怎么会是他们的禁锢呢?” “……我不知道。”陆丰回答得有些迟疑。 “最关键的是,他说我家的钱都是纸钱,说我父母不是人。我家又不是祠堂或坟地。 还有!你说我需要靠自己的心境走出来。 我回到的那列火车太真实了,真实得让我有往外逃的冲动。难道是因为我的那股冲动,我才走出来的? 车上有个老头提醒了我,他是谁? 为什么提醒我? 我为什么回到了那列火车?” 宝盖儿有太多问题要问,他对陆丰刚刚的回答有所怀疑。他发觉陆丰最先的提示,急促消失了,有些怪异,好像手机通讯的时候,对方突然告诉你,他现在信号不好,改天再聊。 他意识到陆丰某些话是有感而发,某些话似乎是密谋已久的。宝盖儿现在的死亡,让他心生好奇。 他好奇自己是不是真如陆丰的说法。 …… 我现在会不会像植物人那样,躺在村长的家里?总不能一个人被别人说服了死亡的现象,就真得……我信自己死了,然后就真得死掉? 宝盖儿越思考,越觉得不对劲。什么火车,什么老人,什么提示,它们本身不是圈套,只有在自己信了的时候,才会变成圈套。 如果陆丰真的可以进入到我的灵魂深处,那我质疑的这些,他应该有所反应啊。他要是听不见我现在的假想,也就是说…… 火车上根本没有什么开始或结束。从陆丰的话被我听见的那一刻,才是开始……怪不得车票上始发站与终点站,都是北京一个地方。 如果说陆丰说的心境是为我设计的一个电脑系统,那么……车票就是它的bug!所以说他可能是在催眠我。 如果怀疑他也感觉得到,那我将无法彻底地醒过来!那时我才真得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