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靠悍民军不是一时臆想,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征东军不南下投晋,在北方还能投谁?军屯枋头养精蓄锐的氐人、躲在辽西对中原虎视眈眈的鲜卑慕容、抑或是即将灭亡的羯人石赵……无论投靠哪一方,对征东军来说,也许都有一个光明的前途,可姜岑无法容忍。因为,他是汉人,他渴望与族人并肩战斗。 中原有很多汉人。晋室南渡,一小部分随其南下,大部分仍然留在中原,以数量论,汉人仍是北方第一大族。尽管如此,姜岑却没有其他选择。 几十年来,北地汉人分化出不同的圈子。有南和张氏这样的世族,有聚在乞活旗下的民众,有麻秋、王朗等各军军主,还有许多依附羌、氐等胡族求存,更多的是以地方豪雄为代表,散居四处的坞堡壁垒。这些圈子和征东军一样,散乱如沙,在乱世中挣扎求存,毫无建树;无法引起姜岑的共鸣。 悍民军不同。 在倾颓之时,于崩溃之即,悍民军最终举起了汉人的战旗。 无论出于主观还是客观,无论有多少瑕疵诟病,中原大地被各种式样的胡人战旗湮没之即,唯有悍民军举起了属于汉人的战旗。 这是汉民族首次的觉醒,很盲目,无知无觉,但是,这确实是民族意识的初醒。 受过民族启蒙教育的姜岑没法选择,只能站在这面旗下。 羞答答地说出“投降”二字,姜岑没有听到预料的反对声浪。 有一点他没弄明白。乱世之中,当效忠主体荡然无存之时,投降已成为常态。投降是一种选择,意味着出路,不是难堪之事。胡人的统治思维是弱者的降服,他们鄙视虚假的忠诚。几十年来,受这种思维的影响,北方人已习惯改换门庭。三姓家奴、四姓家奴比比皆是。 姜岑的担心纯属多余。 “投悍民军?石闵虽勇,声望还是小了些……”韩彭从实际出发开始考量可行性。 “哎!若是能投到麻秋手下就好了。”司扬的遗憾让姜岑大汗淋漓;司扬竟然对麻屠夫青眼有加。 “以我说,投到太尉手下最好。南和张氏,呵呵,了不得!”丁析难得说句话,说出一句就让姜岑差点晕倒。投张举?我们不愿南下投靠世族把持的大晋,反倒要投靠北方世族? “你们啦……经见的少啦。” 孙俭如同一个智者,悠悠说道:“麻秋待下严苛,动辄斩杀部属的性子是我们能侍候得?太尉张举?看得上我们这起子流民、土匪、叛贼?以我看,朝廷里容得下我们的,只有悍民军和乞活军。乞活军李农总帅人好啊,可就是忍辱偷生让人不喜,跟着他难免受窝囊气。悍民军石闵英雄了得,爱惜士卒,原是不错,可他太遭人妒,在朝中孤立,跟了他,说不得受牵连,跟着被穿小鞋。” 孙俭见多历广,说起朝中人物如数家珍,众人听得呆了。孙霸有些焦急。“大伯,如你所说,我们竟是不能投朝廷了?” 孙俭叹道:“你们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吗?自古以来,有几个愿意投人的?投人的哪个不是走投入路了?既然走投入路,还能挑挑拣拣?眼下,不投悍民军就难过这一关。大伙儿也别嫌弃了,收拾收拾投了吧……” 一帮草根指点‘人物’,激扬‘出路’,轻松得如饮水吃饭,却不知中原大地风云已起,他们指点的人物正被卷入剧烈动荡的时代漩涡,再不复原有形象。 李农逃出邺城,在上白聚拢了数万乞活军,据城自保。张豺恼怒不已,认定是张举暗中报信,出于报复,他将堂堂太尉派遣出去,率军亲征上白,捉拿李农。张豺不怕张举借机生事;邺城之中,有南和张氏宗室子弟七八百口,张举舍得抛弃? 张举不敢借机生事,拿定主意任事不做。包围上白以后,旋即按兵不动,时不时约李农出城喝酒作乐,时不时进城狎玩乐伎,静等邺城变化。 滞留在河内李城的彭城王石遵得到了蒲洪、姚弋仲、石闵、刘宁、刘国、王鸾等一干大将的支持。石遵是石虎儿子中少有的“英王”,腹中有些韬略。此时,他聚集了九万兵马,但依然很谨慎。原因是,可用、堪用之人实在不多。 刘国、刘宁、王鸾在与征东军交锋时损失惨重,手下人马所剩无几,不堪使用。 蒲洪、姚弋仲不能轻易使用。两个老头有强大的部族力量,有很深的资历,很高的地位。石虎在世时,姚弋仲可‘剑履上殿、入朝不拜’,蒲洪‘开府仪同三司’。两人被石虎封为郡公,再上一步就是王,已到封无可封的地步。况且,两个老头对石虎还有三分顾忌,却未把石遵放在眼里。石遵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若让两人再立大功,实力得以进一步扩张。这个后赵天下就不知道是氐人还是羌人的了。反正不会是羯人的。 这个时候,他想到了石闵。似乎,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