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作假。”这轻轻的话语听上去像是开玩笑,却犹如从地狱中的魔鬼的口中发出来的。说这话的人是王玉强,按辈份,王向远应当叫他叔叔,只是早就出了五服,平时根本没什么来往。他是个嫉妒心很强的人,凡事总想压别人一头,但心里却又对王向远有些忌惮,王向远终竟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人,死活全由自己作主。 在这之前,王向远曾与王通达一起转悠着看过体检项目,王玉强尾随其后,他想必是看出了王向远在悄悄背记视力表——好在王玉强这声魔鬼般的语声是从后门口处发出来的,站在前边五米多远处的体检医生并没有听到王玉强的心存恶念的“玩笑话”,否则事情兴许闹大发了,兴许王向远会在这一关上被卡下来——不过最终,王向远还是顺利过关了。 王向远从后门走出体检室,见王玉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看向他,那眼光里还有着欲泄露某种秘密的成分,像是在告诉王向远,他是知道王向远视力不合格的,只不过是嘴下留情,没有揭发检举而已;同时还无声地告诉王向远是欠了他一笔小小的人情债的。 可是王向远压根儿没想还这笔人情债,他心里明白王玉强是存心不怀好意的。他横了王玉强一眼,哪管他从辈份上是自己的小叔叔,轻声道:“你信不信,要是把我惹毛了,我捏死你!”王向远比王玉强高出近一头,又被全小王庄的人看作痞子混混,王玉强自知惹不起,心中虽然不爽,但还是只能将王向远的不敬照单全收。 镇上的体检结果当天就出来了,小王庄上有四人过关,获得了前往县人武部参加征兵体检的资格,王向远如愿以偿地成为四分之一。 为了顺利在县上的体检中通关,王向远将一本又一本心爱的小说束之高阁。其实他的视力还是比较良好的,不过是最末一行也就是标志为一点五的那行字母的缺口有些模糊而已,但也是符合征兵体检对视力的要求的;可是他所在的鲁蒙县是精中选优啊,他必须也让自己成为精中之优方可,只是视力上的精中之优,他真的没有把握,更何况,万一再迷恋地看着小说,一不小心连一点二的那一行也看不清了呢?为防不测,他去县新华书店买了一份视力表,发现疲累时,他的右眼在看一点二的那行字母开口方向时也会偶有模糊现象,便干脆亦将一点二那行的字母开口方向背了下来。 山东、河北、河南等许多北方地区的人们大多很讲究方向感,尤以农村人更为突出,每到一地,总是要弄清东南西北;倘有人向他们问路,他们也会告知对方朝东走还是朝南走,而不是向左或向右。在镇上检查视力时,王向远是背西朝东的,他说出了视力表上的字母的上下东西方向;可是他不知道去县上检查视力的时候,视力表是悬挂于体检室的哪个方位。如果他按着在镇上体检时对视力表最末一行字母的开口方向的“上下东西”的记忆,一旦视力表是挂在西方、南方或北方,他就需要把原来记忆里的“东”和“西”进行转换,当然要花费一点点时间,若是被体检医生发现必会认为他是将视力表背下来的。 如何巧妙应对呢?王向远调整了思路,将所需要记忆的字母开口方向一律改为以“上下左右”方式来背诵,以不变应万变。 王向远来到了镇上的龙山中学,见到了曾经的班主任邱老师。在邱老师的宿舍里,还没等邱老师开口问,他就喜孜孜地说道:“邱老师,我在镇上的体检过关啦!” 邱老师却并没有显得太过激动,而是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你能过关,你要是过不了关,反倒是不正常了。” 因为兴奋,王向远有点儿耍贫,问:“邱老师,你是神预测,那你觉得我到县上的体检是不是一定能过关呢?” 邱老师笑道:“当然,谁要是让你不过关,那是他们有眼无珠,那更是部队的一个遗憾,像你这么优秀的青少年,到哪里去找啊?” 王向远听得出也看得出,虽然近两年过去,但邱老师仍是一如既往,对学生总是欣赏和鼓励多于批评;他还发现,也许是因了邱老师心态一直保持平和,岁月似乎并没有在她的容颜上留下痕迹,三十多岁的她,一颦一笑间竟会流露出少女的风韵。因一时的分心走神,他像是忘了自己来做什么事儿了。 “你来干什么?难不成就是单单为了跟我说你在镇上体检过关啦?等你拿到了入伍通知,再向我宣告好消息也不迟啊?”邱老师笑了一下,话语里带了点儿打趣的味道。 不知怎么的,一到了邱老师的面前,王向远身上已经形成的那种社会味儿的习气就有一点点的收敛。他笑了一下,道:“邱老师,我的毕业证书,您帮我办好了吗?” 邱老师拉开书桌抽屉,将红色的毕业证书递给了王向远,王向远看了看封面,就很珍爱地将其装入了挎包里。 邱老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道:“我想过了,你如果如愿以偿当了兵,你在部队上是可以考军校的,你虽然只是初中毕业,但你的知识功底不比一些高中生差,甚至比他们中的一些人还强。你记住,如果真的梦想变现实,别忘了来我这里一趟,我有话跟你说。” 王向远朝邱老师微微鞠了一躬,道:“邱老师,你说我该怎么感谢您才好呢?” 邱老师笑了笑,说:“好好体检,当上兵,争取在部队上有一番作为,让我可以把在课堂上把你当成一个好的典型讲给学生们听,就行了。” 王向远不由地挠了挠头,小声说:“邱老师,我这么渣,又进公安局又蹲看守所,我也能成为您课堂上的正面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