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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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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和计划不一样

他为什么没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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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啊!”巡线工朝黄瓜绿豆头招了招手,转身消失在了一排柏青哥游戏机后面。大厅里空无一人,只有一排排机器和空荡荡的圆凳。

所有东西上面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在这层灰底下,绿的是游戏机的外壳、蓝的是80年代风格的高叉泳装、白的是侦探从来没有印象的模特,这些花花绿绿的感官刺激和游戏机揽客用的电子音效混合在一起,活像是一片坐落在立交桥下的墓园。

名侦探不想在这里久留,但是他们为了躲避另一只苍蝇,已经朝“山体”里走了两个小时。这条商店街比之前他们来的地方其实还更有点“人味儿”,而且也没有那么浓郁的绝望气息。

在这座地下商店街的另一头,是一座地铁站台。站台的那一头的墙上钉着一块铭牌,上面有用法语写的站名,但那肯定不是一条有名的街道。巡线员自然是不认得,黄瓜绿豆头想装一装懂,当然最后还是败下了阵来。

细想起来,他上次有闲钱去欧洲旅游还是2010年之前的事情。那时候他时不时还能收到些综艺节目的邀请,一个单身汉又花不了多少钱,不知不觉总能攒下可观的数目。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呢?

黄瓜绿豆头当时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该继续沿着月台走下去,还是应该顺着扶梯上去。但是巡线员告诉他,他在月台上看到了陆战队留下的记号。再说这一眼望不到头的地铁月台并不是黑洞洞的魔窟,灯照旧亮着,就像末班车刚刚才开走一样。

只不过,灯光的偏色各不相同,暗暗的黄,冷冷的蓝,也有像要劝人跳下去似的一片亮白。

沿着月台一路前行,气味也各不相同,有酒味,呕吐物的酸臭味,也有从隧道里传出的淡淡的sao气。

不知不觉间,侦探发现自己正行走在一条狭窄的的甬道里,甬道的顶部挂着造型华丽的镀铜四杈吊灯。甬道的支撑柱隔出了一道又一道拱门,和整个月台的中部分隔开来。他觉得这个场景有些似曾相识,抬头一看,拱柱上装饰着一个穿着军装式礼服的男人。

他的大理石头顶同样秃得油光水滑,头发就像戒托一样镶嵌着祖母绿一般的秃头,一次能毫无阻碍地映出四个光斑来。雕像的下巴上挂着一大把被雕刻家美化过的流云一般的胡子,和肩头夸张的流苏肩章一并向下垂着。

他记得自己曾经来过这里。这是莫斯科的一个地铁站,他在这里拍了很多照片,在时不时在酒会上展示给女生看,时常能收获一些真伪难辨的惊叹。当然,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他总是在二次会之后独自打车回家,这些照片最后反倒变成了某种伤痛的记忆。

但是他记得这个地方,这种风格的浮雕,四杈吊灯看上去也分外眼熟。至于浮雕上的秃头,他反倒有些犹豫:如果说是这一类的光头,他可能好像应该在哪里见过,但是这一个光头就有点……陌生?

雕塑上的人看上去不像俄国人那么阴郁。如果单以秃头横向比较的话,他看上去不像是俄罗斯全身和半身像的经典题材,也不似骑熊渡河的前特工那样霸气,气质上轻飘飘地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除了没有挂在脑后的光环,这完全是东正教塑造圣人的技法。

大概黄瓜绿豆头在雕像前停留了太久,巡线工从更远处折返回来,陪着侦探欣赏起了浮雕。

黄瓜绿豆头过了好一阵才意识到身边多了一个人。

“抱歉,我走得有些累了。”黄瓜绿豆头解释说。

巡线工晃了晃脑袋:“没事,我想也是时候休息一下了。”言罢,他也没有离开,照旧静静地立在一旁。

这下反倒是黄瓜绿豆头浑身不自在了。他好不容易想了个话题:“这是谁?看上去像是沙皇时代的人物。”

他没准备收到任何答复,这只是用于驱散沉默,让话题继续下去的一句话罢了。

谁料巡线工转过头,很正经地答道:“这应该是秃头人系列的早期型号吧,3300型或者更早的3000型号线的原型机。我对3000系列不是很熟悉,让您见笑了。”

黄瓜绿豆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闷闷地哦了一声,叉着腰歇了会儿:“我去看看那边的自动贩卖机。”

事到如今,黄瓜绿豆头已经很适应这种后启示录场景的氛围了。他曾经从一间四叠半大小的学生寮里横穿而过,踏着满地的杂志和海报,顺着仅容一人侧着身通行的狭窄走道,踏进了另一户人家的厨房。侦探的腰还在吧台式的料理台上磕了一下,发出了一声颇为空洞的撞击声。他不需要抱歉,反正也没人关心他的甲壳有没有划出痕迹。

他已经习惯了无视一些正常生活中的规则,不再为入侵他人的空间而犹豫了,因为这里并没有他人的存在,也不存在评价这些行为的体系。他不需要道歉,不需要对空无一人的房间喊“我进来了”,法律在此地毫无意义,而且就算养成坏习惯也不会怎样,反正他大概不会回到过去的生活中去了。

侦探绕着电梯找了一圈,果然找到了一台有些年头的自动贩卖机。机器上展示商品的有机玻璃橱窗早就被刮毛了,朦朦胧胧什么都看不清。不过这没关系,黄瓜绿豆头一掌拍碎了玻璃,从里面抓了两罐不知道什么饮料出来。

他不怎么在乎饮料是什么,不在乎罐头里有什么,是好是坏对他来说都差不多。他早就知道,自己这具非人类的身体实际上根本不必遵循人类的食谱。像“隔三岔五总得吃顿米饭”这种需要,只不过是心理上的惯性罢了。

一舌头捅开罐子,一股子又腥又油的古怪味道当即喷出来灌了侦探一嘴。

这什么混蛋饮料?

他把铝罐转了转。上面用密密麻麻的小字印着看不懂的配料表。黄瓜绿豆头大致猜出来这玩意大概是以无糖配方为卖点的,但是这种海底人无铅汽油味又算是怎么回事?

等下,等等等等,刚才他说什么来着?

名侦探又啜了一口罐子里的饮料,现在口味又有些变化,变得又酸又苦……话说这到底是什么混蛋饮料啊?

他一边咂摸着着饮料口味的变化,绕着扶梯的基座又回到了那根拱柱旁。巡线工仍站在那,和黄瓜绿豆头离开时的姿势一模一样。

侦探吸干了罐子里的饮料,一种酸到了骨子里的回味弥漫在他的口腔里。有那么一会儿,黄瓜绿豆头有些失神,他差点忘了自己想要问什么。

他把饮料罐递给巡线工:“你刚才说的这个秃头人是什么东西?”

“就和我们认识的那些秃头人一样。”巡线工很含混地答道。

“那我们又是什么东西?”黄瓜绿豆头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声音完全变了个调子:“话说回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巡线工331,而你是驾驶员003。”

黄瓜绿豆头指着自己:“我是003?”

巡线工一点头:“你是第三顺位驾驶员。”

黄瓜绿豆头决定还是改换一下措辞:“我们肯定不是人类对吧?那我们算是个什么物种呢?”

“我们肯定是人类啊!”这下巡线工331也愣了神:“……你说的‘物种’是什么意思?”

“那么我们……我们……”

巡线工好像听到了什么很奇怪的话一样:“我们当然是人类啊,人科、人属、人类——胜人——Homo-halosien,人属中唯一幸存的物种……至少电视上是这么说的。”

“咦?那……那他们呢?秃头人呢?”

巡线工居然啧了一声。这让黄瓜绿豆头感到有些惊讶。因为一路走来,这位工友表现得和一台过份客气的机器人差不多——而且还不是那种会通融通融,说句“真拿你没办法”就从口袋里取出神奇道具的机器人,这家伙通情达理的程度大约和波士顿动力的人形机器差不多。

这位自称巡线工的老兄之前不是催着他往前走,就是在寻找“陆战队”留下的神秘记号。说来也怪,自从之前那个他见过的记号之后,侦探就再也没找到巡线工提到的标记了。

实际上巡线工既没有说明,也没有暗示过他到底是在什么地方看到标记的。也就是因为外面的环境实在容不得侦探从容思考,不然这些问题早就蹦出来了。

黄瓜绿豆头张口结舌了一阵,有那么几秒钟,他的思路跳到了纪录片频道的女配音员的声线上。他还记得那个古怪的时间单位,现在那个单词卡在喉结下方25毫米的地方,只是没法复述出来。

“他们也自称是人类,但是我们都知道他们不是。他们只是一些工具人罢了……”巡线工的左手在空中虚晃了两圈,像是在卷动自己印在卷轴上的演讲稿一样。

他跳过了“演讲稿”里大约80%的篇幅,直接快进到了结论的部分:“人类,或者说智慧生物,是我们这样能为了解决特定问题,主动改变自身的生物。”

黄瓜绿豆头听得懵懵懂懂,说的话就过不了脑子:“所以那些秃头人呢?”

“他们根本就不改变。他们被批量制造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几千几万年之后可能还是什么样子……这样使用他们的那位陛下就不必应对秃头人社会的变化了,因为他们根本就不会变。听好了,他们不是人,他们只不过是……一些组织器官,只是那位陛下趁手的工具罢了。”

巡线工把舌头扎进饮料罐里,狠狠吸了一口。整个罐子瘪了下去,最后发出了一声空洞的抽吸声。

“他们可能看起来像人,做起事来像人,甚至能发明一套理论来证明他们自己是人——但他们不是。”巡线工似乎是起了谈性,拍拍侦探的肩膀:“走吧,咱们边走边聊。”

话虽如此,一路上侦探却没怎么发言。巡线工一路介绍了二十种不同型号的秃头人,从早期专为魔法研究设计的微胖秃头人,健壮的健壮型健壮秃头人,凶恶的治安型秃头人……一直到“17560型通用科员秃头人”。

他眉飞色舞的表情让侦探想起了一位大学同学,他依稀还记得,那人在谈起电车型号的时候似乎也是这个样子。

从那座俄罗斯风格的月台继续向前,黄瓜绿豆头也变得心不在焉起来。月台两旁的装饰风格变幻,那些秃头人主题的装饰却从没有少过。其中还有一副巨大的浮雕,描述了“大灭绝后秃头三杰重建生物圈”的伟业,只不过黄瓜绿豆头听得云里雾里,只把巡线工的一番好意当成了白噪音。

不过白噪音总有个尽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巡线工絮絮叨叨的声音停了下来。黄瓜绿豆头浑然不觉,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这才意识到他已经从华丽的壁画、浮雕和吊灯中走了出来。

这一段月台从被轨道包夹的中央月台,变成了侧式月台,横跨两道铁轨的对面还有另一座月台遥相呼应。侦探转头望去,那边的墙壁上铺着一大片反光的金属,就像一面哈哈镜一样,隐约还能看到黄瓜绿豆头自己被扭曲了的身影。

也就在这个时候,侦探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把巡线工落下了。他转过身,却发现巡线工正站在日光灯下,仰着面孔发愣。

他也懒得再走回去,就站在原地等巡线工跟上来。那日光灯一闪一闪的,一闪,一停,又一闪……

“我看到陆战队留下的记号了。”

“啊?”

巡线工半晌之后才低下头来:“我们得快一点,他们找到上去的路了。”

侦探唔了一声,继续默记着日光灯频闪的节奏。同时他还用莫尔斯码解译了一遍,译了两句就知道那玩意至少不是莫尔斯码,至于到底是什么就不清楚了。

巡线工和“陆战队”之间提前约定了密码么?还是他想多了,那只是毫无意义的闪烁而已。

墙壁上反射的光影让侦探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实感,就像他们并不是被困在秘境之中,只是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穿行。

黄瓜绿豆头又一次望向了对面的站台,镜面一般的墙壁上用喷砂洗出了一片半人高的文字,像一板速食乌冬一样拐着弯卷卷曲曲圈圈绕绕。这下侦探彻底放弃了推测的尝试,这根本就不像是人能记得住的文字嘛。

这片景象,大约不是从地球上搬来的吧。

从这里开始,他倒是留意起了轨道的宽度。单用rou眼观察,轨距似乎没有变化,安装在轨道附近的线缆和各种装置看起来也是同一规格。

是先有隧道和月台之后,才铺设的轨道么?

他猜想,这座空城在被放弃之前,轨道上可能还运行着车辆。虽然站台上的设施使用着迥然不同的古怪文字,但是车上大概会有一些文字——警告、标语或者广告。就算他无法理解那种文字,起码能够作为参照,将这座空城里其他类似的文字识别出来。

这种知识可能完全派不上用场,谁知道呢?反正他的脑子还空着。

不过他很快就失望了,轨道上确实有一辆列车,不过它的车厢被从中间剖成了两半,在轨道中间盘成了一堆焦黑的废墟。再往前,轨道就扎进了黑洞洞的隧道里,月台也就延伸到了它的终点。

在月台的尽头,曾经开着一排橱窗,玻璃渣呈喷射状铺了一地。在更远处的阴影里,影影绰绰地斜着几个熔化的人体模型。

黄瓜绿豆头倒不想把这场面形容成什么“无声的邀请”,虽然那几支焦黑的手臂似乎略微有这么个意思。如果换个胆大不怕死的,大概还真敢这么摸着黑往前继续走下去。

“我们该从这里上去了。”巡线工站在扶梯边喊了一声。

来了,来了……黄瓜绿豆头倒退着朝他靠了过去。他凝视着那片黑暗,隐约嗅到了腐败的气息。他的潜意识好像察觉到了危险,坚决抗拒着转身的指令,不肯背对着那片黑暗。

他飞快地退到了扶梯旁,撑着扶手往里一翻,总算躲开了那片黑暗的凝视,不由松了口气。

“再往前走就是中央主垂直沟了。你能感觉到吧?”

“感觉什么?”

巡线工露出一副“小伙子别硬撑了”的神色,笑而不语,踩着台阶开始向上攀登,留下一路叮铃哐啷的混响。

侦探这才注意到这部扶梯又坏了——这座空城里大约有一半的电器设备是好的,灯总是亮着,有些地方还有运行着的空调。走进一间房间,十有八九会一头栽进一股干燥灼人的热浪,或是刺骨的寒气里。

但是这些电梯和扶梯就往往没那么好使了,有些电梯门口贴着张大小和A4尺寸相似的纸,或者摆着一对形状古怪的塑料小桶,这是无论什么世界都可以通用的语言。他扭头望向扶梯的入口,那里果然拉着两条白绿相间的塑料纸带。

于是他只能同样叮铃哐啷地追上去。从这里往上望去……只能说这地方设计得真的缺乏想象力,黄瓜绿豆头先生实在没忍住爆了句粗——这得爬到哪年去

他紧赶了几步,追上了走在前面的巡线工:“那个……什么垂直沟,到底是怎么回事?”

巡线工耸了耸肩:“内部冲突,自体免疫失调……鬼知道。你能嗅到那股腐败气息对吧。”

侦探一开始想问的就是这个:“对啊。”

巡线工竖起一根指头:“上面烂了……”他背过手,顺着自己的脊背捋了捋,“上面有闸门没关好,或者被锈穿了,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就一路淌下来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怎么就该知道了?我只是个修理工而已。”巡线工笑道,“我们就快赢了,这些事情等我们赢了以后再来处理吧。”

未解之谜越来越多了。侦探在心里叹了一声。细想起来,他总感觉自己这个所谓的“驾驶员”身份和那些诡异梦境中的场景有着很强的联系。这种直觉就像“她应该不是在约我”那么准确,和事实之间仅仅隔着薄薄一层不愿承认而已。

他决定改换提问的办法:“等下,我们到底怎么算赢?之前是差点输了吧?”

“是很险啊。”巡线工脚步稍一停顿,很快又恢复了原有的节奏。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再次开口时,语调又恢复了轻松。

“不过还好,现在看来,我们1号舰撑得比那位陛下要久一些,他们……这算是自爆了吧,呵呵,哈哈哈。”

他忽然在半途停下来,侧转过上身,情绪上像是想拍拍黄瓜绿豆头的肩膀。只不过侦探落后了两步,两人之间还隔着两条扶手,他只能略有遗憾地抚了抚扶手。

这里的环境其实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他一路途径目睹的设施,足以供至少十数万人生活,而山体内更深的地方又有多大的规模,他大致能估计出一个量级。

然而现在,这些地方空无一人,所有的设施都停留在了濒临崩溃的瞬间。在这座空城中移动的,只有那些大得吓人的苍蝇。然而它们看样子既不需要地铁,也不需要住宿,空城中没有预留给它们的地方。

“我们爬到顶上就算赢了么?”侦探追问了一句。

“差不多吧。”

这就是他们在走进商店街之前的最后一段谈话。自从离开了清冷空旷的地铁月台,商店街上的霓虹灯和招贴画似乎冲淡了萦绕在他们心头的危机感,因此迫使他们增强社会性,抱团应对危机的心理机制也就消失了。

在商店街的上方大约十五六米高度上,悬着一层钢架天花板,上面安装着各种各样的灯具,走在下面偶尔也会产生身处于室外的错觉。

他们沿着街道走了十来分钟,眼看商店街的出口就在前面,巡线工突然一转身,扑进了小钢珠店里。这让黄瓜绿豆头感到有些好笑,这样的场面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只是角色的错位形成了一种喜剧效果——巡线工的这个转身深得赌徒三味,看上去活像是个在工作日早上喝多了酒的中年人。

“来啊!”隔着近十排游戏机,巡线工331挥了挥手。于是黄瓜绿豆头只能跟上,在背景中,有一首热热闹闹不知所云的歌曲正循环播放着21秒长的同一个段落。可他连一个单词都分辨不出来,只能听到小姑娘拖着各种各样嫩生生的长音,就像夏天爬山虎牵出的一根新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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