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兔子洞 兔子时间:来不及了 # 出乎李均意料的是,博物馆底下的地下室通过一种颇为古怪的方式连接着附近的公共防空洞。 那座地下室曾经是为一家银行的金库设计的,安装了四面厚重的混凝土墙壁和一面内衬钢板的顶盖。不过作为金库而言,它从来没有真正安装过一扇防盗闸门。这座建筑在真正启用之前就被征用,一些部分被人从图纸上删除,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连接通道就开在监听室旁边,避开了金库周边最为坚固的部分。地道里积了不少水,但是支架看起来状态不错,地道内部的墙壁和天花板看起来也足够完好。这条地道越走越窄,最后在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缝前戛然而止。 那道狭小的入口两侧布满了各种各样的管道,李均花了好些功夫才挤过去,在影子的指点下踢开了盖子。出来之后才知道,原来地道的出口正藏在水泵房的墙壁里,看上去只是一块普通的钢板,边缘还有做得惟妙惟肖的假焊缝。 他试着把那块盖板装回去。盖板后面只不过是用弹簧卡扣固定的三段燕尾槽而已,但是正面却无处着手,整块钢板又滑又沉,最后只能作罢。 防空洞的其他部分也没好到哪里去,地面上积了层薄薄的积水,时不时还有老鼠“啪沙啪沙”地踩着水塘窜来窜去,看不出有人在其中生活的痕迹。这些老防空洞的渗水问题实在太过严重,就算在灾难发生之前,也不会有人愿意在里面长住。 这让李均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在穿过这座气味难闻的掩体之后,影子领着他走到了狗洞前。 李均朝里面望了一眼:“你确定?” 影子好像也有点惊讶,不过他很快就开始催促李均:“有气流,走吧。小心支架。” 实际上“狗洞”的味道远比想象中要难闻些,好在有些微弱的气流从洞xue的另一头一阵一阵地涌过来。洞顶挂着两条破破烂烂的15厘米塑胶管,接口处缠着一圈又一圈管道胶布,但是早就没有鼓风机往里送风了,像条死去的森蚺一样挂在支架上。李均又是走又是爬,好不容易才挣扎过了几十米,坡度忽然一变,头下脚上地顺着管道一路往下滑去。他用胳膊肘抵着墙壁,终于在隧道中间的一段缓坡停了下来,浸泡在了浓稠得如有实质的气味之中。 隧道的后半段相对来说稍好一些,味道同样难闻,但是至少喘得过气来。隧道自此变成了微微倾斜向上的斜坡,然而洞顶又不够高,没法直起身来,逼得他手足并用往上攀爬。坡道上铺满了一种粘性的稀泥,抬手的时候,居然能牵出丝来。 这看起来真的不妙,李均虽然闻不出味道来,但这看起来可真不妙啊。 他爬了可能有半个小时,从长长的斜坡下面爬到了顶,推开最顶上的铁栅栏一看:这不就是下水道么? 影子稍晚些也爬了上来:“哎我cao这不就是下水道么?” 这座城市的基础设施早就停止了工作,城里的人口也少了许多,不过下水道毕竟是下水道。除了普通下水道的各种臭味以外,塔科夫的内脏还多了一丝少见的腐尸味。在这种环境中,不要说开口,就连呼吸都得省着点鼻子。 于是李均和影子之间的沉默开始逐渐变得沉重起来,一开始这种沉重的气氛只像是没冰透的淡拉格,在走过两三个街区之后,很快就浓郁得像是啤酒桶托盘里的隔夜残酒了。 夜视仪的镜头前时不时有受了惊的蟑螂飞过,偶尔还会从管道顶部落到头盔上,在那两块维可劳搭扣之间爬来爬去。李均感觉自己好像在赶走其中一只的过程中弄死了另一只,于是一团蟑螂糊糊就这么粘在维可劳搭扣上,变成了吸引其他蟑螂的自助餐。 好在这一切总算有个尽头。他们穿过了另一道用铁栅栏伪装的管道,坐在蟑螂泥上往下滑了一阵。早先挖掘地道的人在这段隧道里多花了几天时间,开辟出了一小块私人空间,还塞了半张小酒桌——只有两条腿,另一边搭在墙壁的凸起上——桌上摆着一对玻璃杯,只不过里面积满了污水。 从那张酒桌开始,气味开始变得好闻了一些。虽然没好到蓝天白云绿草森林的程度,不过李均好歹开始能感觉到自己的脖子了,当然还有上面那些踩来踩去的小脚丫。 “这不是唯一一条地道啊。”李均在岔路口望了望,把手上的东西抹在墙上。那条岔路闻起来像是塔科夫城:包含了一丝火药味、雾和血。 影子也在这里歇了口气:“上面应该是中心医院附近吧。” 他们在这个路口享受了五分钟凉风,直到李均发现臭味的主要来源是自己身上为止。他们被迫行动起来,一头扎进了主通道。 李均在这条稍显宽敞的通道里走了大概二三十米,刚经过一个精心设计的右转弯,就发现补光灯的光圈好像投射到了什么东西上面。 “我这里有扇铁门。” 他已经压低了嗓音,但是回音依旧在地道里嗡嗡作响。铁门卡在地道的末端,门上用钢筋焊了个简易的把手。 “我知道,”影子似乎也压着声音:“往右边用力拉就行了。” 这话说得很轻巧。李均抓住把手,慢慢把全身的力量和重量压上去。铁门晃动了一下,露出了一道阴森森的缝隙,就此卡住不动了。 李均倚着地道的墙壁歇了口气:“你怎么开的?” 影子居然还犹豫了半秒:“你试试往里推一点。” 李均闻言,皱了皱眉,但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推了推“铁门”。他还没用上全力,门后就令人心悸地咔哒响了一声,像是有什么锈死了的东西被这一推挣断了一样。再用肩头一撞,整扇门轰然倒了一半,扬起了无数灰尘,像一窝受了惊的沙丁鱼一样在镜头前乱晃。 李均掩住口鼻,又踹了一脚。门后好像有什么东西支着,挨了这么一踹,吱呀一声滑开了一些。他用肩膀靠了靠,那边支住它的东西把整扇“铁门”卡得死死的,再推也推不动了。 抬头一看,他这番努力也就让铁门和墙壁之间开了道不大不小的口子。 怎么这么麻烦?那家伙是怎么进去的? 他又用力往右拖了拖“铁门”。从轮廓上看,这玩意像是个大衣柜,好在里面应该是空的,硬要挪一挪也不是很困难。他抓着手柄把门拽开了几公分,干脆背靠着门洞的左侧,用脚把它蹬开了些。 就算这样,撑开的空间也就只够一个人侧身钻进去。他干脆把背包解下来,放在门边,又摘了头盔提着,免得磕碰到夜视仪。 “我包上挂着发光棒。”影子提醒他。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 在钻过那道狭缝之后,化学荧光棒发出的荧荧绿光已经照亮了整个房间。李均先探过身子,把背包拎了过来,才仔细观察起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那扇“铁门”和他先前猜想的一样,只是个足够宽足够高的铁柜子,柜子的顶端现在正搭在前面的一排柜子上。被他推倒的柜子顶上,原来连接着一段嵌在墙壁里的轨道。现在柜子、滑轨和柜子顶上连接的线缆一起被他从墙里扯了下来。 他重新背上背包,捡起地上的发光棒,把它往更远处掷去。那一点绿光飞过一排又一排同样严肃的铁柜,最终落在了一双破破烂烂的靴子旁。 “这是什么地方?” “民防设施。” 李均调了调头盔系带,他不喜欢这种回答。影子知道的肯定比他多,但他就是不肯和盘托出。 “那这些柜子呢?” “我他妈怎么知道。”影子似乎用手电照了照,听起来很不确定:“大概是磁带机?” 李均也没心思研究这些尘封多年的机器,他只是小心地检查了一遍柜子与柜子之间的过道。他一路走到发光棒前,在机柜和墙壁之间,支着一张小小的行军床。除了一模一样的机柜,房间里也就只有这张行军床和那双破靴子有点人味了。 他侧转身,原来行军床正对着的就是房间门。那应该是一块漆成和墙壁同样颜色的木板,嵌在滑槽里。当然,现在门板下半边已经爬满了霉菌。 “门在左手边。”李均难得提醒一次影子,说着拉开了门。 影子好像已经站在了门外,他只喊了一声:“等……” 李均也感觉有些不对,他刚把门拉开了一拳多,忽然感觉到门后有点意料之外的阻力。他一开始还以为是滑门的轨道润滑不够,再一用力,门后忽然响起了金属丝绷直的拉扯声,紧接着就是咔嚓一下。 他听到这动静才发现大事不妙,连忙松了手,躲开了门框的范围。头盔后面的配重盒蹭在墙壁上,带动着夜视仪也晃动了起来。 “什么鬼?” 影子沉默了一会儿:“……你小心点,外面有一颗反步兵雷,就挂在门框上面。” 既然刚刚开门的时候还没有炸,李均也稍稍安了安心。他探头一看,门框外果然挂着个小罐头,一根看上去像是吉他弦的金属线拴在罐头一端正中的保险针上,贴着门框,绕着门框角上钉着的铁钉转了个弯。 他的视线顺着金属线继续往下,直到它穿过一枚羊眼螺丝,又转向了他拉开的门板。它本应该连在门板上,在开门的同时,把保险针拽下来。陷阱的布置者留了一定的余量,没有把这条绊线绷紧,所以李均推开了相当一段距离才察觉到阻力的存在。 大概是因为用来引导钢丝的两枚铁钉锈得厉害,增加了钢丝上受到的阻力,也有可能是因为木门里面都烂酥了。李均稍微一用力,钻在门板里的螺丝钉就被拔了出来。 李均又检查了一遍安全针的状态,他认不出地雷的型号,看起来像是M26之类的跳雷。安全针看上去和罐子的上表面保持着垂直,他也说不准被拽了多少出来。钢丝的这一头挑着一枚锈迹斑斑的螺丝,悬在半空。 他干脆把夜视仪推上去,捡起发光棒绕着雷体检查了起来。安全针穿过钢丝尾端的孔,一头扎进了雷体的安装孔里,洞口积着一圈锈。然而从这个角度望去,雷体的尾端躲在死角里看不清楚。轻轻推一推门,好像没感觉到额外的阻力,应该不会设置什么复杂的陷阱吧。 他干脆把门推到底,一手虚握着悬在半空的螺丝,缩着脖子从这道狭缝里钻了过去。门的这一边是一间小房间,房间一侧摆着一溜鞋柜。 考虑到背后还挂着一枚不知道为什么未爆弹,李均也不敢在这间小房间里久留。小房间的另一扇门外倒没有安装这么歹毒的机关,只是一扇普通的门罢了。 李均很小心地推开门,探头望了望。外面的走廊上还有几扇同样的铝合金门,门上镶的玻璃雾蒙蒙地,也不知道粘着什么东西。 不管里面是不是还藏着一发诡雷,他都没有心情去检查这些房间。房间门边安装的门牌用俄语写成,都是些不明所以的西里尔字母缩写。他顺着走廊继续走了五六米,拐了个弯,一道狭窄的旋转楼梯出现在了他面前。 在上楼梯的时候,李均忽然想到了这么一个问题。 “你一开始就决定从这里走么?” “一开始只有个大致的想法,结果正好走了运。”影子回答得很快:“正好碰到了你。” 李均简直想耸耸肩,只不过现在他已经没有余力去做表情了。他跟着影子的脚步声穿过了一扇厚重的铁门,绕过了门后一堵隔离墙,推开了一道栅栏门,最后从哨兵的值班室旁经过。 李均扶着岗亭朝里面望了望,厚重的夹胶玻璃后只有一张没了靠背的椅子罢了。好像就在这个时候,之前所有转弯时的记忆累加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朦朦胧胧的方向感。李均又顺着地道的走向望过去:“我们这是在往正东方向走?去光环的实验室?” 影子:“不然呢?” 它在走廊中间停下了脚步:“听着,如果你不想配合,我没法逼你。但是就算只是为了你自己,请稍微配合我一些。好吧?” 好吧。 于是他们继续沿着这条诡异的隧道行动,在走廊中间的某个地方,停下来确认了一扇门的位置。那是一扇做工很糟糕的塑钢门板,薄得像是玩具一样。他们站在门口,摒弃了所有的终极问题,讨论了一会儿是不是需要用火炬把锁头融掉。 实际上,锁头远比他们估计的强度要弱。李均用力拽了两拽,就听到薄薄一片锁舌在锁孔里哐当作响。他干脆把匕首捅进了锁孔里,轻轻一拧门就开了。 这是间很小的储藏间,墙边立着两排空荡荡的枪架。苏联人从这里撤离的时候,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留下来。 影子往储藏间的深处走去,仔仔细细地检查起了房间深处的架子。 “我这里有把托卡列夫。”影子提醒他:“你看看右边那个架子,从下往上数第二层。” 他说的没错。李均一转头,就找到了那柄手枪。他拿起手枪,抽出弹匣一看,好像有一枚子弹卡在弹匣中间的什么地方。他又拉了拉套筒,枪膛里也没有子弹。 见鬼…… 他干脆把弹匣倒过来,在掌心中拍了拍,好在没费什么力就把子弹抖了下来,轻轻一推就抓在了手里。 “干,就特么一发子弹……”他把手枪套筒拉到底,试了试枪机的情况。好在这柄手枪没有锈死,抠下扳机,张开击锤很清脆地弹了回去。 影子不以为意:“一发就够了。” 李均很难得咧了咧嘴。他把套筒拉到最底端扣住,用手套揉了揉子弹,把它塞了进去。 “这不好笑。” 这时候影子已经转身出门去了:“我没开玩笑” 李均:“不提笑话的事,这又算什么?” “什么算什么?” “你随便指着一扇门叫我打开,然后立马就有了枪?”李均侧转身指了指:“这里得有一百多扇门。” 影子走在前面:“这可是个苏联地下军事基地,托卡列夫手枪能有多难找?” 这话说得也没错,这处设施和之前经过的防空洞不同,感觉上更像是个藏兵洞。拱顶离地面勉强有两米半高,只有走在隧道的正中央,才不会感到整座城市都压在自己的头上。而步行的走道则是由一节一节打孔钢板铺成的,每走一步都能听到水滴被震落的回音。 奇怪的是,越往前走,迎面而来的气流就越强。他以为这是一条被封在地下的胶囊,通风系统早就停止了工作。实际上,没在走进来的第一时间就被熏倒,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很快就走到了隧道的尽头。 一条锈迹斑斑的铁链挂在两根铁柱之间,上面挂了个很明显的警示牌。在越过这道警示线之前,他蹲下身,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如果再莽莽撞撞地触动一枚诡雷就太愚蠢了。 好在并没有人有闲心这么做,至少没有拉拌线什么的。至于道路中间那块1x2的钢板么,有点不好说。 李均干脆缩了缩头,蜷在旁边的水泥部分。从这里往前看,同样是雾蒙蒙的黑暗,又黑得稍微有些不同。他从背包侧面抽了支荧光棒,轻轻一折,往前掷去。 他的视野整个亮了起来,夜视仪很快就调低了光通量,不过现在他的右眼也看得清了。 荧光棒躺在地上,投出了半边光晕。李均一时没想明白为什么只有半边,他干脆又折了一支,往更远处丢过去。 那一小团绿光擦着隧道的顶部斜着飞了出去,在一片漆黑中飞了很远的距离,却没有照亮周围的任何东西。 李均定定地望着那点绿光,它飞得太远,又落得太深,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失在走道的边缘之下。他终于意识到那片黑暗并不是豁然开朗的地下大厅,而是悬崖之外的无尽黑暗。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他开始往前走去,第一枚荧光棒标记出了那条边缘的位置,就像孤悬于海堤尽头的灯塔。 “我看到了。”影子答道:“我们要在这里等一会儿。” “为什么?” 李均停下了脚步,狐疑地盯着影子的方向。 “你是什么时候吃的药?” “六点左右……为什么要等?等什么?” “那还有两个小时。”影子走近了一些:“在药物失效之前,我有些事情要交代给你。一旦药效消失,你就没法看到或者听到我了,我也没有办法帮到你,所以你得听好了,记住了。” 李均后退了一步,贴在墙上。 影子说:“首先,你可能会看到一些很吓人的东西。保持冷静就好。” “首先?” …… 在城市的另一边,非常靠近俄军巡逻线的地方,R博士也准备向他的手下们交代一些事情。 MRF-30刚刚抵达了昼间行动的极限,此刻正隐藏在一栋六层公寓的顶楼。从这个位置望向光环实验室的方向,已经可以看到笼罩着实验室园区的雾球顶部。那片浓雾颜色显得更深一些,只要仔细观察,就可以从灰白的背景中分辨出来。 很多深入到这一带的探险家都曾经汇报说,可能由于事故发生时的异常电磁脉冲,俄军似乎损失了所有的巡逻直升机,因此还产生了种种“反常”的应激行为。在这些可信度存疑的报告中,唯一得到了证言交叉确认的,是俄军在事发后24小时内的总体动向:他们收缩了武装巡逻的范围,往常伴随轻装甲车辆巡逻的几辆BTR-82-1都收缩到了较为靠近营地的路口检查站。 然而就在刚才,他们看到了一架运输型米-8直升机从实验室的方向飞出来,耀武扬威地往西面飞去了。一行人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家伙消失在窗框的另一边,没人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甚至连中士也很难得地叹了一口气。 “我们刚刚可能不小心混过了一条巡逻线。”有人在房间角落里阐述他的一番高论:“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正在等的那支巡逻队没来——因为我们来错了日子,因为今天他们还在执行远程巡逻方案,因为今天事故根本就没有发生,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