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一个娘们儿养了一条狗,爱不释手,后来她又生了个儿子,偏生那儿子对狗毛过敏,咋办?
若是娘们儿心狠,那索性就勒死狗扒皮吃肉,若是那娘们儿还有那么丁点人味儿,那就买个笼子把狗锁起来,让他没机会靠近儿子。
对于如今的婉莹来说,延珏、哦不,如今叫琏珏,就是那条狗。
恁是如亲子般的养了十余年,可她对他总是防多于念。
戌时一刻,紫禁城的主子们为躲着这场风沙早早便进入了梦乡,可此时的慈宁宫寝殿灯还掌的通明,平日早早便歇下的西太后,今儿是如何也睡不着了。
达答海才刚来回话,说是已经将七爷‘护送’到府上,也遵了太后的意思在骁骑营抽调了十几个侍卫暂且‘照看’着,可即便如此,西太后仍是对他如今几番模样,回城去了何处,见了何人,都谁在府上侯着等等杂事一一问起,达答海回她:“不曾去过别处,入城便直接回府,许是今儿天太差,七爷回来又晚,府上也就是四爷、五爷、陆大人这些亲戚和家眷。”时,她心里头虽舒了一口气却也替他叹着人情冷暖,可又听达答海学起,他如今见人便笑三分,一派和善的模样儿,婉莹只觉得后脊梁骨游走着阴嗖嗖的凉气。
邓昌贵是个心细的人,他知自家主子虽有七分气度也能握得大局,可说到底也是个女人,遇上有些事儿,心里头总是发虚,她不是没有主意,而是下不定主意,所以这些年她越发离不得他邓昌贵,每每西太后又做了什么辣手的事儿,外人都道她必是听信了他邓昌贵这个谗言谄媚的小人,邓昌贵其实也很委屈:小人怎么了?小人不过有张嘴,黑的是你自个儿的心。
婉莹倚在案几上揉着太阳穴,叹了一口气“邓昌贵,你是不是也觉得哀家心狠?”
“主子您可千万别这么折煞自个儿,主子的苦,奴才心里头都知道,您这也都是为了万岁爷啊!”邓昌贵说的动容,也感染了婉莹,毕竟是自幼带大,怎么能不念这份情?可她也明白,如今他们之间,也绝不仅仅是嫌隙二字,若不然,他守皇陵这五年,又怎么会年年照常给她寄着家书?那字字句句更是如自小与她般亲密,全然没提过任何的不满。可这,才是她心底更恐惧他的源泉。
见西太后又闷了下来,好半晌,邓昌贵才道:“主子,您也别念着早点歇下吧,明儿就见着了,有什么心结,说说也都解开了,到底是情份更多一些。”
情份?婉莹轻笑,她如今已经不奢望这些了,思及明儿晚上的中秋家宴,她嘱咐道:“明儿一早让那猴子去趟东头儿,嘱咐姐姐好好梳洗梳洗,也省得老七瞧见她如今的模样儿,跟着揪心。”
邓昌贵“喳”了一声,又叹道:“娘娘真是菩萨心肠。”
却听婉莹又道:“对了,明儿家宴时,你跟秋萍跟着伺候便是了,给那猴子寻个别的物事,让她留守宫中吧。”
又“喳。”了一声后,邓昌贵在心里忖度着,太后娘娘这是不想他和她碰面?
其实邓昌贵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太后娘娘会把这石猴子留在身边,那泼户儿是个什么主儿,就算他没说过,太后娘娘也心知肚明,外人都道那混星子在宫里横着走是仗着皇上的宠,可他邓昌贵知道,若不是太后娘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着她,她如何能安然到今天?
就说前儿个,她惹得太后和敖公闹了那么些天,若是他邓昌贵,都必是要打死才能解恨的,可如今那家伙,不也照样儿喘的好好的?
所以恁是这些年他每每尿尿晕湿着裤子、变天那没根儿处疼的难忍时恨她恨的牙痒痒,也从来不曾轻举妄动过。
对他来说,惹得起就惹,惹不起那就等惹得起的时候再惹。
这个晚上,婉莹攒着那碧玉珠整整呆坐了半个时辰,待三更时,才传人来漱洗换衣,可才躺下却又想起什么来似的起身唤了邓昌贵,压低了声音嘱咐:“叫皇上那头的人盯紧阿克敦,如今老七回来了,这小子,不得不防。”
对,不得不防,恁是他当年遂了他阿玛的愿,亲手把老七给逮了回来,可这些年,他不也始终租住在石府旁边儿替老七守着那猴子?万一……
不成,她容不得这个万一。
……
如今的睿亲王府跟从前可是大不相同了,尽管那刚刚漆过的大红门上的六十余个金钉仍然耀眼,可那门前那四个喜气洋洋的大红灯笼下,再也没有当年的车水马龙,客似云来,就像那被连日的风沙盖住的那两只石狮,这儿,似乎安静的被人忘了。
伴着那‘吱呀’的开门声,一个蓝旗袍的少女连跑带跳的迈了那门槛,甩下那身后众人,匆匆下了台阶朝那风沙中越行越近的车队跑去。
“七叔!”
“七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