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西跨院儿,谷子正第五次扯着那蹬在外头的猴子腿儿。
“我说祖宗啊,别睡了,快起来吧!”
石猴子翻了个身,懒塔塔的趴在那枕头上,任那口水留出来,只闭着眼睛嘟囔,“再睡一刻,再睡一刻。”
再一刻?
谷子瞪圆了扣眼儿,“信你才怪!都赖三个一刻了!”
说罢又去扯她,扯完了脚,扯胳膊,瞧哪个都抬了又放下一摊死肉似的不乐意动,反正知她绝对不会跟她动那些个拳脚,谷子索性使出了必杀绝招。
但见谷子一手捏着小猴儿的俏挺鼻尖儿,一手捂住她的嘴,只憋了有一会儿,小猴儿就诈尸般的坐了起来。
彼时,俏脸儿阴沉,漫着一股子浓浓的郁气。
“你恼我做甚?”谷子边投着热毛巾给她擦洗着,边嘟囔,“你如今既做了这福晋,就得像个福晋样子,今儿大奶奶出殡,我们虽人在果府,可那路祭的长街里,也万万少不得我们睿亲王府的彩棚,昨儿七爷早就谴人来说,今儿他寅时拨不开身,叫你张罗下,昨儿我瞧你还答应的利索,怎么到了这起床这会儿,又是赖着不肯起!”
瞧她一张擦洗后白萝卜似的嫩脸儿依然挂着霜,谷子接着唠叨,“嘿,你赖着不肯起也就罢了,如今我这叫醒你的还错了不是?”
谷子跺脚佯怒,“那我不管你了,随你去睡,睡个够,反正如今婧雅也是一门儿心思脑子削了尖儿的邀功呢,我找她去,她必是乐意出这风头的!”
说罢谷子作势转身,想着那猴儿就是再没心也不能任那婧雅出尽风头,可——
扑通——
一声闷响儿,谷子回头。
嘿!
这主儿居然真给她脑子砸床睡过去了!
“我说你上辈子猪投胎的不成!”谷子气的直跺脚!
怎么这猴儿除了吃和睡,就没上心的事儿呢!
一刻钟后,院子内的人只见睿亲王福晋一身缟素,装扮简单得体,脚踩花盆鞋,带着那一瘸一拐的丫头,又唤了那一早侯在门外的人,朝府门外走去。
众人打眼儿一瞧,都私下说着,这三小姐一身素服,道是与往日不同,显得秀气而雅致。
而那眼尖的奴才则是瞧的出来,那七福晋是面有郁色,像是憋着一口气儿,随时有可能撒到谁身上。
就这么恰好的是,这股未睡足的气儿,就恰恰撒在了那同样对她有气儿的慎郡王延琛身上。
……
“福晋,可是在这儿搭棚?”
一行人出了府门,走出了一条街,才到路口,那延珏谴来搭祭棚的包衣奴才匣子问道。
“就介地儿了!”
实在不乐意穿介破他妈花盆鞋儿再多走一会儿,石猴子就手一挥,示意身后那一众抬桌椅板凳等东西的奴才就此搭棚。
接着她自个儿也一屁股坐在一太师椅上,气鼓鼓的邹了一杯谷子才倒的烧酒。
一股子热气儿窜上来,更是觉得满膛子燥郁无处发泄。
偏生这时——
“诶,诶,你们是哪个府上的,谁叫你们在这儿搭棚子的?”
只见一太监打扮的人过来就是一阵尖嗓子吆喝。
“我们是……”匣子才要吆喝,却被那福晋一嗓子给拦了。
“你他妈又是哪儿来的阴差,我在哪儿搭棚子,也不是祭你,有你嘛事儿啊?”
噫!~
恁说福晋这张卫嘴子本就损,如今沾了点而气儿,还真是上下嘴皮子一嘎巴,就能给人气掉半条命去。
“你!你!哪儿来的野丫头!说话恁刁钻!看咱家不撕了你的嘴!”那太监急了,音调儿都变的更加尖细。
“咱你大爷,谁他妈跟你介不男不女不妖精不王八不伦不类不孝不忠的两掺儿是一家儿的!”端着酒杯,石猴子损的乐呵。
一旁的睿亲王府众人,无一不跟着笑做一团。
嘿,这嘴皮子,恁是那天桥说书的来了都没了阵势!
“你!你!你!”那太监气的直哆嗦,深喘了几下竟咳了起来。
“你,你,你,你妹啊!”石猴子素来喜欢逗壳子,如今这揣一肚子火儿正愁没地儿撒呢,嘿,这个好,送上来一个!
“你好好个水仙花不开花儿,楞装他妈的大瓣蒜,你长眼睛了瞧见我们介是嘛地界儿了么?就来介耍大刀,小鸡子儿都掰下去逗狗了,你丫还抖起来了!”
呦喂,这京片子加卫嘴子的段子溜的!
众人已经是笑的前仰后合了,等再瞧那才刚还嚣张的小太监,这会儿竟给福晋几句话气的站那抽搭的哭了起来。
“你们一帮,欺负我一个人,算什么能耐!”
哈,瞧着给人那吃奶劲儿都逼出来了,众人更乐了!
只见那才刚一直坐在搭好的祭棚里的福晋晃晃哒哒的出来,一副痞子样儿,人还没到跟前儿,那风凉话先吹在前。
“我说你介脱裤子去那头儿钻裆瞧瞧,那前头有东西的,算一人,那要是前头没东西,也奏是凑或半个人。”
解气!嘿,忒解气!
“你!你!你!你这丫头真真儿欺人太甚!待会儿我们主子过来,定要你好看!”那太监指着那说话的方向,动静儿都哆嗦了。
可带那‘欺人太甚’的丫头走出祭棚,被周遭那几盏油灯那么一照。
妈耶!
那小太监腿都软了,只差前头没晕出一片尿来了。
“呦,是你啊。”石猴子瞧清楚来人,嗤笑一声,“我说介动静儿听着熟么。”
“七……七福晋吉祥。”那小太监,腿一软,直接跪到地上,压根儿没敢再瞧那犀利精光的眼,只盯着那叫上上好织锦的花盆鞋儿,便心生委屈。
嘿,恁说话这么糙的人儿,哪个能想到是这主儿!
“吉祥嘛呀,等你主子来了叫我好看,我咋吉祥?”石猴子抱着膀子,一脚点地哆嗦着,那流氓地痞的标准动作嫁接在如今她这身儿旗袍花盆鞋上,那叫一个不伦不类。
王府众人瞧着,也都有些见怪不怪了。
却是那小太监,得罪了这么个主儿后,吓的声音都连不成线了,跪地就给自个儿两个嗷嗷响的大巴掌。
“七……七福晋,奴……奴才不知是您尊驾,若……若有得罪……奴才……奴才在这儿给……给您赔罪了。”
睨了一眼那才刚还狐假虎威的脸,这会儿一脸狗腿子相,石猴子半只眼睛也瞧不上。
瞥了一眼,她挑眉问道,“叫嘛顺儿来着?”
“吕……吕顺儿……回福晋,吕顺儿。”吕顺儿哆哆嗦嗦的说着,心下还叹着。
前几日在果府见到的那个颇为端庄的福晋真与眼前的地痞一般的丫头是一个人么?
“你才刚说我们不能在介搭棚子?”石猴子没忘了这茬儿的开篇儿。
“……是。”吕顺儿虽一脸为难,却还是点头了。
石猴子挑眉,“为嘛?”
“因为……因为……”
“因为祭棚从这条路搭起,这个路口位置是头一号的,按辈分该是大哥的!”
忽的一声夹着怒气的男声从转弯处插进来,众人先是听见一众齐刷刷的脚步声,接着只见那路口处,一身着暗青色锦缎的贵胄男子带着一众侍卫模样的随从出来。
待见到那跪地哆嗦的吕顺儿时,延琛一张脸已经绷成黑青色,两撇胡子都气的似是要飞了起来,三两步迈过来,一脚便踹翻了那一脸奴才相给他跌份儿的吕顺儿。
“没用的东西,滚远点儿!”
“慎郡王吉祥。”谷子和匣子等奴才,眼尖嘴快的请了安。
那延琛跟本没说一声免礼,连瞅都没瞅那几个奴才,便奔着那仍是抱膀子,翘脚的石猴子过来了。
瞧着那踩着花盆鞋跟自个儿差不多高的石猴子,延琛态度极其恶劣,沉着脸道。
“老七媳妇儿,对不住了,麻烦你们趁着黑儿把棚子朝后头挪一百米。”
“嘛?今儿是送你上路不成,都可你介屁眼子上炮弹?”小猴儿口气也不怎么吃软儿。
她端着下巴瞧着眼么前儿这不穿华服都闻不着贵味儿的慎郡王,满脑子就那八个字儿——‘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就这么一比,那她们家那主儿可真真儿捞了便宜,虽然他又贱又损又缺德,可那副皮相可绝对称得上一个人模狗样。
哪像眼么前儿这土豆子,扔人堆儿里,都挑不出来哪个是他。
“说话客气点儿,都留些体面!”延琛沉脸一喝,瞧着这老七媳妇儿是越瞅越膈应,那膈应的感觉是如此熟悉。
对,就是熟悉!
漫不经心,似笑非笑,伤人不拐弯,纨绔不着调。
可不,凡此种种简直跟那老七一个味儿的!
“呦,嘛体面?上头的还是下头的,我到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司了阴差?我们睿亲王府在哪儿祭,还得瞧你的眼色?”
“丫头片子!你说什么!”这‘阴差’二字让延琛顿时卓然大怒。
“咋?还想听不成?上赶子找骂没够?”
上下扫了一眼那满身儿放着‘来者不善’之气的延琛,石猴子压根儿就没客气。
道是那一旁的谷子深知她这土棍的性子,怕是一闹收不住,反道是给她使着眼神儿,无奈天色实在擦黑,任凭她挤烂的眼珠子,那猴儿也是瞧不着。
除却谷子,其它人,瞧着那素日与府上便过不去的慎郡王,直直觉得福晋这张损嘴真真儿解恨!
而被她气的半晌说不出话的延琛,许久才绷住了脸,一板一眼的道,“你不用在这儿跟我扯那套妇人家的撒泼,如今皇阿玛叫我来操持这些礼制上的事儿,那我就要做的周到,如今你睿亲王府占这头一号的位置,已然逾制,我如今好说好商量你若不肯搬,那就休怪我得罪了!”
“呦呵,真厉害,当介么大的官儿。”石猴子作势拍了两下手儿,可那一脸嘲弄却是在说着。
屁大点儿的官儿,真当自个儿是什么干粮了?
“你……”那眉眼间的嘲弄直气的延琛一口气没倒上来,只听她又转了眸子道。
“你才刚可是说我们睿亲王府逾制了?我咋不知道,咱大清朝嘛时候有了比我们七爷儿这和硕亲王更高爵位的皇子了?”说到这儿,石猴子瞧着那延琛,乎的轻声道,“莫不是你知道那正大光明匾额后面的储君是谁?”
“放肆!胡说什么!”延琛脸骤然一变。
这丫头好生厉害的嘴皮子!
他怎能不知这话若是大声说出来,恁说他有口也说不清!
可不,这天下间谁人不知自前朝皇帝九子夺嫡为争皇位头破血流之后,登基之时便诏书天下,大清朝永不再立太子,至此之后,才演变成如今将那储君之诏书藏在那乾清宫的正大光明匾额后头。
而今,这丫头反咬一口,反到是他存了不臣之心!
“你少给我在这儿罗织,我说的是我们兄弟间的排行,虽老七和大哥同为和硕亲王,可老七他就是老七,大哥才是老大!”
且说这延琛本就是大爷一党,大爷的体面自是他的体面。
只可惜,所欺非人。
“甭跟介装大尾巴鹰,那些歪理咱不受介个,快,快。”压根儿不正眼瞧他,石猴子不耐烦的摆摆手,“哪儿凉快跟哪儿待着去,没人闲着陪你在介逗壳子。”
跟介楞石头子儿较那些个斜歪理,脑子有泡不是!
“老七媳妇儿!你欺人太甚!”
彼时,那延琛一张脸早已扭曲,俩眼儿盯着石猴子,直漫着猩红,瞧着那丫头片子一步三晃悠那像极了延珏的闲散步调,心中怒极已然无从压抑。
众人忽听他大喝。
“好!你既不愿意麻烦,那我来帮你!”说罢,他朝身后侍卫一摆手,命令到,“上,给我搬!”
但见那二十几个撸胳膊就要上的侍卫,睿亲王府那上下不过五六个奴才,还真有些慌了。
“女主子,好汉不吃眼前亏,要么咱搬吧。”匣子上前儿说着。
“搬?”小猴儿一挑眉,旁边儿的谷子心下叹气了。
完,小爷儿这人,玩儿什么都成,就是这耍狠的套路,她若是称二,还真就没人敢称一。
待那些兵才至祭棚前,只见那福晋倏的一条腿儿踩到那太师椅上,花盆底儿直砸出了‘铛’的一声,眼珠儿瞪的精光,英气的大喝。
“谁敢?!”
嘿,那阵势!戏里的穆桂英在都失了八分颜色。
众侍卫打心眼儿里打怵。
却听那身后延琛又是一喝,“搬!”
二十几个侍卫硬着头皮,一涌向前。
却只见那打头阵之人,才触及那棚子的绑腿儿杆子,那上头便砸下来一板凳。
狠!准!
众人都听见了那骨头砸断的动静儿,紧接着,接二连三的杀猪搬的嚎叫响起。
大伙儿都瞠目结舌的瞧着那一身体面的福晋抓着一个板凳,四下轮着,每一下都砸的精准,利落,无一处不是那关节,眼儿肉的地儿。
她砸的狠,轮的稳!
若不是知道她出身相府,只瞧眼前还真真儿全然像是吃这口狠饭的,以至于那睿亲王府的大伙儿都怔楞的忘了上前。
直到那二十几个压根儿不敢还手的人全都被砸称伤兵,石猴子才放下板凳,瞧着二郎腿儿,坐下喘着气儿。
彼时,延琛已是怒极。
瞧着眼么前儿一地狼藉,他忍无可忍。
“胡闹!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岂由得你这般伤人!”
嘶拉——
一声金属出鞘声,他竟拔剑了!
剑光才一闪,只听得那一声似笑非笑的轻谩动静儿响起。
“我说四哥,我媳妇儿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训了?”
------题外话------
呃…。传说某锦替我吹牛逼了,不过我15个小时,一个馒头。
慢慢啃。
还有啊,这个我明清白话文看多了,实在文风不由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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