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七子这会儿都还健在呢,有些人就已经忍不住开始蠢蠢欲动了,可想而知,等他们这一代人不可避免地驾鹤西去之后,等待上清宫的将会是何等的腥风血雨。毕竟上清宫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偏安一隅、与世无争的清高门派了,太多的利益纠葛使得他们已经很难在不付出惨痛代价的前提下抽身而退。
所以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一点儿都不难想明白——上清宫迫切地需要慕流云在江湖上成名,来接过原本属于上清七子的光环,继续维护上清宫在江湖上的地位。
只是这次出山与他同行的逸尘子等人死后,上清宫居然就这么放任他这个未来的“镇派之宝”一个人孤身流落在外,张驰总觉得这不合常理。
想到这层,张驰试探地问:“流云,我就随便问问哈,你是不是跟门派里的人关系不怎么好?”
“说不上不好,却也说不上多好。”慕流云淡淡地说,“以前他们对我这个不伦不类的小师弟一直视而不见,并不当我是上清宫的一员,只是孝敬我师父之余顺带着给予几分照顾,后来我的武功小有所成,师兄们才开始正视我的存在,若不是要拉拢我为门派效力,他们只怕是万般不愿承认我这个师弟的身份的。”
张驰倒是不难理解上清宫众人的想法,这一贯是个非常重视长幼尊卑的门派,长辈在后辈面前有着极大的权威,所以慕流云在门派中必然会是一个十分尴尬的存在——别说逸字辈的师侄们没有一个年纪比他小的,就连清字辈的第三代弟子里,年长的都比他大了好几岁。
“想不到道家清修之地也是这么现实和势利……你是不是对他们挺失望的?”
“本来就没有抱着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望,又哪里来的失望。我知道他们当时不愿意认我是不希望给门中弟子带来尴尬,现在非要跟我拉上关系是因为我给门派带来的益处比这点小尴尬要划算得多。趋利避害本是人之常情,所以才会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之说,就连我自己也是如此,又怎能要求别人就得如同神仙般脱俗?”
“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不是什么好话啊……”张驰再一次惊讶于慕流云的想法,“你当年在没有任何利益可图的情况下也救了我的命,我不相信你会是个自私自利唯利是图的人。”
“我恐怕不是你所以为的那种圣人,就算讲究‘达则兼济天下’的儒家,也知道要‘穷则独善其身’,任何人都应该优先考虑自己的利益,顾好了自己,有余力时再去帮助他人。我当时救你也是因为我有那个能力,可以在自己不受伤害的情况下救你的命,若只能以我一命换你一命,我肯定不会牺牲自己来保你,毕竟那时候的你对我而言不过是一个路人。”
“那是当然的。”张驰说,“别说我们那时候压根儿都不认识,就算现在,你也不应该为了我不顾自己的安危才是。”
“所以这不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慕流云平静地说,“世人总爱把‘舍己为人’当做道义的典范来颂扬,可是在我看来,这种道德只能说是人为创造出来的‘人道’,却是违逆天道的,如果把别人的心情、利益和安危看得比自己的更重要,就像饿得快死的人还要把食物送给其他也在挨饿的人一样,这种人根本无法存活下去。因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违逆天道者,必遭天道所弃。”
“……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张驰顿了一下才说,“不过我觉得,你说的也有道理,人是应该优先保住自己,再想办法照顾他人,可叹世人嘴上虽然歌颂着这些高耸入云的道德标准,实际上所做的事情却不见得就比你高尚到哪里去。”
“我可不想以‘高尚’自居,只是觉得,若是能做到的,去做就是了,反正做不到的,就不要空谈什么仁义道德。世人所谓‘道德’,大多好高骛远不切实际,就像子女奉养父母本是寻常之事,却要讲求什么‘埋儿奉母’、‘卧冰求鲤’的至高境界,若真的有人如此违逆天性,怎能不遭天谴。埋儿者活该后嗣断绝,老来无人奉养,卧冰者自己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冻死病死也是自找。”
“你说的太对了,我一直也觉得像什么二十四孝、女规女训里的有些故事,细想之下简直叫人毛骨悚然,其实世人根本做不到如此愚昧极端的地步,却偏要将这些事例奉为圣典。就连这江湖上也是虚伪成风,明明大家都是猴子打架,却偏偏要给自己找一个光明正大道貌岸然的理由,非说自己是替天行道,其实天道还管得了这些?不是都说‘天道不仁,以万物为猪狗’吗?”张驰觉得对慕流云的认识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心中也有些欣喜,“对了流云,你对这句话又是怎么理解的?”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说的是天道无善无恶,无喜无憎,一视同仁地看待万事万物。道是一种亘古以来便已存在于天地间的规则,在这个规则里,山川日月,星河斗转,万物枯荣,生生不息,冥冥之中一切皆循天道,不以凡人的意志为转移,也根本无需凡人来‘替天行道’,人所能行的,唯有‘人道’,而非天道。”
“说得真好……”张驰心里又有些酥酥的,崇拜倾慕之情溢满了胸腔,“我之前都没有发现,原来你这么有世外高人的风范。”
黑暗中传来慕流云的一声轻笑:“我哪里是什么世外高人,师父说过,不曾入世的人,谈什么出世。我不过是一个空读了许多书册典籍,如今也踏足这红尘世间和别人一样争斗不休的俗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