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景一心盼着宴集,每日就携陈英四处闲游,流转于润州附近的山河亭台之间,其间结识了不少雅士。钟景以往虽恣意妄为,现在倒也懂得克制几分。哪怕润州离广陵再近,若是闯出祸来,父亲也要隔段时间才能知晓相救。何况他悄然出走,都不知父亲是否还有怒意,更不敢惊扰他。这些天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学着那些文人们的语调,结识好友,与人交往。 泛舟湖上,钟景啜饮淡茶,这几日他遇着些地方小吏,其中有几个他有些印象,只不过每次父亲都把自己赶走,所以这些人对他毫无印象。如此更好,也不用担心被认出带走,唯有姓名需进行隐瞒。 更易名字对钟景来说极为困难,事实上他连自己名字的寓意都不甚了解,好在陈英略知一二,帮着钟景想好了假名与身世——来自洛阳巨贾陆家的次子,陆祺。 “陆兄,陆兄!”钟景发着呆,浑然不知身侧有另一艘小船缓缓靠近,舟上两名男子不住向着钟景挥着手,看着钟景没反应,愈发加大了声音。直到两船轻碰之时,钟景才反应过来先前被唤的是自己,到底是假名,就连他自己都有些不习惯。 那船上其中一人越了过来,带着轻舟一阵摇晃。他略一拱手,就坐在了钟景身后的位置上,朗声一笑:“陆兄真是贵人眼高,对我皇甫冉确是看不上眼呀。” 钟景咧了咧嘴,他看着两名那长相颇为相似的男子,内心暗道:这些书生薄唇极利,单单见个面就要用话语来奚落自己,真是可气。可是他却不得不起身向身后男子还礼,稍屈身子以表歉意:“皇甫兄此话真是折煞陆某了,陆某不过父辈善贾,才得此等地位,又怎能及您十岁成诗的天资英慧呢?” “哈哈哈哈。”被称为皇甫兄的男子闻言大笑,“陆兄你可谦虚了,凭你这三寸之舌,纵是没有那殷实家境,也定能在朝堂之上占着一席之地。” 钟景微微一笑,没有再回话,再度坐下,这些个文人,谁能没有扬名之心,真到了应试之时,还不定想着要将谁人踩于脚下,见面却还得相互恭维,实为虚伪。 四人就这么沉静地在湖上漂荡,本就不是同路人,寒暄结束之后,已然无言。那两名男子先前移船而来必是有因,只是找不到缘由开口,此时正不断地想着如何再度对话。 “这位小兄弟,上次金山寺相遇时还未及问你姓名,观你面如冠玉,眉清目朗,来日不可限量。”还在另艘船上的男子料想无话与钟景交谈,索性从另一人入手。“在下皇甫曾,不知兄弟名姓。” 陈英看了一眼皇甫曾,心中早已通明,先前在金山寺中皇甫兄弟二人就一直跟着钟景,美其名曰作为向导,内地里肯定是想交结名商,为自己日后仕途增添一丝助力。陈英只觉可笑,若是给钟景换个身份,料想这皇甫兄弟俩根本不会搭理自己。不过心做此想,面上还得带着笑意:“皇甫兄客气了,我只是陆公子的小书童,姓甚名谁不足为道。” 皇甫兄弟俩颜色稍变、互望一眼,任谁都能听出那二人话中深意。兄弟俩颇感委屈,尤以兄长皇甫冉为甚。他自幼聪颖,总角之时竟能作文赋诗,就连九龄公也对其赞赏有加。怎料到了陆祺这处,竟变得一文不值。像他这样的文士,前程也算一片平坦,这些名商巨贾为了自己日后的利益,不应该像如今这般无视于他。 兄弟俩人猜不出个所以然,只当这陆公子已许重利给其他文士,他们冒昧前来可能让人更添烦躁。皇甫冉从船上起身,又迈回了自己的舟上。“时辰不早了,陆兄,我们兄弟二人先行一步。相信二位在润州停留许久必是为了诗会宴集,明日辰时金山脚下再见。”随即两人移船而去。 钟景望着皇甫兄弟俩人渐行渐远,终于长舒一口气,他来到润州几日,怎能不知皇甫两人的大名。他意欲结交两人,却不曾想到自己假借的身份过大,也让对方产生了兴趣。那两人都是玲珑之心,自己刚刚说的越多,势必会让对方发现疏漏,索性对他们的示好表现得不以为意,让他们产生误会知难而退,也好过于被人拆穿,发现身份。 “陈英,你看看。这身份在此地使用根本是个错误,现在我想与人交流,对方都会慢慢把话题引到我这身份之上,这些墨客真的是,为了入仕,想尽方法。”钟景从袖中拿出绢帕擦了擦手,刚刚与皇甫冉短短几句对话,就把他急的双手冒汗,紧张万分,现在的他对文人更无好感。 陈英目光冰冷地望着湖面,也不答钟景的话。钟景也不在意,陈英的性格他早就了解,时常就会这般,陷入冥思,对任何事物都不理不睬。他干脆身子前倾,从陈英脚边取楫,费力地向岸边靠去…… 一夜过去,钟景二人起床洗漱,真到了宴集当天,钟景也不如半月前那么兴奋,这些天接触到的这些墨客,虽看起来风度翩翩、自由洒脱,却总让他感到一丝不快。他与陈英慢悠悠地去往金山脚下走去,抵达之时离辰时还有一点时间。但山脚下湖畔早已摆好了桌案芰坐,也早已有零零散散的诗客落座,不停的有佣人在桌案上摆放瓜果糕点、美酒伴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