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婉缩了缩脑袋。
这是本能反应,当年她家小妹在教室里读课外书让老师抓住,回家来抹着眼泪非让她去帮着把书讨回时,她就有这种头皮发麻,十分无奈的感觉。
刘山显然也听到了,耷拉着脑袋,伸手抓紧她的衣袖,董婉把他的手扯下来拉住,看了肖老师一眼。
肖老师叹了口气,领着两个人退开门,一进屋,就看见那个气哼哼立着破口大骂的老师。
他年纪并不算很大,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一张国字脸,生得端正,董婉一眼就认出这是学校里的张先生。
她送了刘山去学校读书之前,就把那几个先生的身份来历性子都打听的一清二楚,根本用不着她费力气,那些家长们都会去询问,稍微探问两句便知道了。
张先生是秀才,考了十几年的科举,尚未中举,当然,他年纪不大,后面还有很多机会,这人教国文,平日在学校脾气不算坏,每次上完课就走,就是性子有些古板守旧,习惯旧式的教学方法,学生但凡犯错,便用戒尺打手板。
刘山有几次手肿着回家,就是他打的,不过,董婉没有多管,这个时代的教育方法,本就倾向于棍棒教育,不打不成才,既然刘山自己不觉得有问题,也不抗议,董婉心里头不痛快,也只会小心翼翼地给自家的孩子擦药,叮嘱他努力不要再挨打,却不会去挑唆学生不服老师。
肖老师咳嗽了声,笑道:“张先生。”
张老师转头看见刘山,顿时阴沉了脸色,刘山咬咬牙,身体瑟缩了下,但终究还是没有向董婉身后躲,走出去冲着张老师躬身行礼:“对不起,先生,我昨天太冲动,不该顶撞先生的。”
这句话一出口,张先生的脸色,总算恢复了一点儿,不过,还是哼了哼:“你知道错了,就还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去,把你那堆乱七八糟,不该看的东西自己撕了,然后再出去站着抄五十遍《论语》,抄完回来上课。”
董婉没有说话,刘山低垂着头,忽然抬起来:“先生,我可以抄论语,但我不会撕毁我的书,我不觉得它们有哪里不好,我也不觉得,它们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张先生登时愣了愣,随即大怒,破口骂道:“你还敢说?你看的那都是些什么东西!凶杀,偷盗,没有一点儿微言大义,作为一个读书人,一个学生,你应该去读唐诗,读宋词,读圣人的语言,算了,就你这样子的学生,教也教不好,你赶紧收拾东西走人,我张坚,不收你这种不知道尊师重教的学生!”
办公室里其他老师连忙过来劝说。
其实大家都很喜欢刘山这孩子,长得漂亮,聪明谦虚,读书读得用心,算是学校最用功的孩子之一。
奈何这位张坚,张先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连刘山留下,他宁愿辞职的话,也说出口,不是说张坚在学校里的地位有多重要,但为了一个学生,赶走老师的事儿,学校也做不出来。
董婉叹了口气,把脸色苍白的刘山拉到身边,上前两步,走到张先生面前道:“先生,我大体知道您是什么意思了,您觉得这些书都是糟粕,比不上您口中的唐诗宋词圣人文章?”
张坚翻了白眼,根本不屑理会她。
董婉其实自己也觉得论教育意义什么的,武侠小说确实……不过,这会儿可不能承认。
“肖老师,麻烦给我纸笔。”
肖老师也没多问,就直接把纸笔给她翻出来,这位老师和肖女士有点儿亲戚关系,和董婉也相熟,自然是站在她这边。
拿了纸笔,她就挥毫泼墨,直接写下三个字——侠客行。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一首侠客行,让董婉用行书写下,潇洒肆意,老师们一开始还没太注意,等她写完,已经忍不住围过来看,从小声诵读,到后面声音越来越高。
“这首‘侠客行’如何?”
当然好,李白的作品,难道谁还敢说不好?
反正在场的这些老师,没有一个说不好的,连同那位张先生,暗自赞叹不已,但这首诗,同样写杀人,写侠客,他要是称赞,刚才说的话就好像有点儿不对。
偏偏董婉还有点儿咄咄逼人:“张老师,您就告诉我,这首诗好不好,学生该不该读?”
张坚犹豫半晌,终究还是不能睁眼说瞎话,蹙眉道:“这首诗是你作的?确实是好诗,能千古传诵的好诗,但这和那些小说有什么关系?”
刘山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董婉拉了他一下,就笑了:“当然有关系,这首诗,和陆小凤传奇一样,同样是写侠客,表达了作者对扶危济困生活的向往,况且……阿山,把你的书翻开,给张先生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