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旨意传到便殿的时候,已经等着心急火燎的太子等人又惊又喜,没想到卫风逢凶化吉不说,还入了陛下的眼,连带着他们也跟着沾光,居然赐宴。 天啦!陛下上次赐宴是什么时候来着?已经想不起来了! 太子是惊喜,卫伉却是狂喜,他长这么大,记事以来,从来没有和陛下一起吃过饭,更别提这种家宴性质的了。他激动得差点哭出声来,看来卫家有希望了,这个偶尔会发疯的风弟,果真是卫家的福星。 太子看着卫伉激动的样子,却有些异样的感觉,他很快平静了下来,眼神闪烁着,沉吟不语。皇孙刘进看到父子神色异常,轻声问道:“父亲,你怎么了?” “哦,没事。”太子一惊,连忙说道:“既然陛下赐宴,你们都准备一下,不要在陛下面前失了礼。” 卫伉看到了太子的神情,不免一愣。天子难得和皇子见面,太子虽然是储君,也难得有机会和陛下见面,特别是上次那趟子事之后,太子急需一个机会和陛下亲近,现在机会意外的来到了他的面前,他怎么反而有些犹豫了?太子感觉到了卫伉的疑惑,他淡淡的笑了笑,伸过手来拍了拍卫伉的肩,有意无意的捏了一下:“伯高,别愣着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小心别喝多了。” 卫伉心头一凛,他在太子眼中看到了一丝异样的紧张,连忙点头应诺。 天子兴致很高,居中而坐,左边是长公主,下面陪着卫风、卫伉兄弟,右边是太子,下面陪着刘进,没有外人,气氛很和谐,天子和长公主畅谈起了幼时的事情,说到动情处,不禁唏嘘不已。卫风插不上嘴,也没有兴趣听几十年前的旧事,闷着头一顿猛吃,御宴就是御宴,味道那不是盖的,一道道菜色香味俱全,煞是诱人,这酒比起西域酒坊的酒来,有过之而远不及。卫风大块吃rou,大口喝酒,畅快淋漓。长公主本来觉得他的吃相有些难看,要向天子请罪,天子却呵呵一笑,不以为然。 卫伉见卫风吃得痛快,酒象水一样往嘴里倒,搞得后面侍宴的宦者酒都来不及加,便将自己的酒倒了一半给卫风,借着凑近他的机会,轻声笑着关照他:“风弟,陛下面前,多少要顾着一点礼节,不要喝多了,失礼了反而不妥。” 卫风一听,连忙点头,有些尴尬的看了看其他人,拿起毛巾擦去嘴上的油腻和酒渍。 天子有些不快,沉下脸扫了卫伉一眼。卫伉感受到了天子的眼神,没敢抬头,规规矩矩的坐回了自己的席上。一直默不作声陪着笑的太子将他们的表情看在眼里,眼里闪出一过惧意,他低下头挟起一块rou送进嘴里,慢慢的嚼着。 赐宴之后,天子似乎兴奋劲儿过了,有些疲乏,拉着卫风和长公主说了几句,吩咐卫风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来上值,自己就回寝宫去休息了。太子本来还想趁着他心情好的时候回政事,一见天子自顾自的走了,很是意外,可是他也没有办法,只得回到便殿,坐在案前发了起了呆。 卫伉却显得有些兴奋,卫风虽然跟他不是一个妈,可是毕竟是他卫家的人,他们三兄弟连郎中都没混上,只能跟着太子混,卫风却一下子做了侍中,侍中虽然只是个加官,并不是具体的官职,可是这个侍中可以出入禁中,是皇帝的贴身扈从,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伯高,你坐。”太子看他在眼前转得有些眼晕,指了指面前的位置,让他坐下。卫伉坐下了,却依然有些兴奋难抑:“殿下,我们在这儿等着,等陛下休息完了再回政事?” 太子点了点头,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以前陛下信任他的时候,每次他回政事,都让他捡要紧的说一说,其他的根本不过问,可是现在的情况变了,陛下连着给了他几次脸色,这次又让他带着公文来建章宫回话,他不能不小心从事。政务是没有问题的,可是他的治国理念和陛下有很大差别,陛下信任那些酷吏,深文刻法,致人于罪,而他却经常纠正他们的案子,为此已经惹得不少人对他不满了。能及时的把处理过的政务向陛下交差,这对他来说,是个求之不得的事情,所以他一大早就带着公文来了。没想到卫风来了这么一出,结果事情全耽误了。 可是,现在对他来说,公文的事情已经成了第二位的,第一位的事情,反而是这个卫风。他看了看脸色泛着微微酒红的卫伉,对刘进摆了摆手。刘进会意,连忙退了下去,旁边的从吏见太子有事要和卫伉谈,连忙也退了下去。 卫伉见太子让其他人退了下去,也意识到了太子有话要说,而且不是小事,他连忙收了笑容,坐直了身体,探询的看着太子:“殿下……” 太子没有说话,他想了想,眼睛盯着卫伉:“伯高,今天这事来得意外,去得怪异,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卫伉愣了一下,他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事本来他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是太子这么郑重其事的问他,显然是看出了什么东西,只是他想来想去,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的。他看着太子,不解的问道:“殿下觉得,这事不正常?” 太子无声的叹了口气,这个卫伉,果然不够聪明,一点也没有看出其中的诡异。他微微的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也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觉得陛下这态度……转得太快了些。开始还听到殿中咆哮,转眼之间,却又赐宴了,这其中必然有什么原由,只是你我不知道罢了。你今天回家一趟,无论如何,要向风弟把当时的经过问个明白。” “原由?”卫伉有些茫然的笑了笑:“能有什么原由,我卫家现在虽然不受陛下待见,可是风弟与我等三人不同,他是长公主所生,是陛下的亲外甥,金龟子不过是个弄儿,再受宠,也不能盖过亲外甥吧?何况陛下聪明过人,金龟子这种把戏,怎么能瞒过陛下的眼睛?” 太子看着卫伉,半天没有说话。卫伉倒底不是皇家的人,不知道皇家与众不同。外甥?外甥算什么?孝文皇帝圣明吧,可是照样看邓通比看当时还是皇太子的孝景皇帝顺眼,陛下不也是偏袒江充,对自己恶言相向?一个卫风能比得上自己吗?他就能让陛下改变了主意,相信他而不是相信金龟子? 这个卫伉,是个老实人,也是个没有什么大用的人。 太子心中叹气,慢慢的开导他:“伯高,你再细想想,如果陛下是因为亲情而放过了风弟,为什么知道风弟来候选郎中时,没有任何表示,而是让他和那些候选郎中一起参加考核?” 卫伉慢慢的回过神来,对啊,卫风从开始申请做郎中,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多月了。陛下不可能到现在才知道卫风是他的外甥,可是一直到选之前,都没有任何的表示,为什么卫风闯了一个祸,反而倒想起这个外甥了,更离谱的是,居然心情好到要赐宴! 这中间的转变太大,必然有问题在其中。可是什么问题呢?卫伉的头有些疼。 “你不要乱猜,还是回去问问风弟比较实在。”太子的嘴角掠起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意。 “喏。”卫伉郑重的点了点头,这事的确要回去问问卫风。 “我听你以前说,风弟和你们三人不太处得来,现在可好些了?”太子扯开话题,似乎很随意的问了一句。卫伉正要想怎么回去问卫风今天的事情,也随口应了一句:“以前是这样,不过自从上次和陪他去了一趟丞相府之后,感觉好多了,今天来的路上,跟我说了一路的话。”卫伉笑了笑,脸上露出一丝温情:“这一个多月,我们说的话比前面十几年都多,看来以前还是我的责任,一直觉得他孤僻,没有花时间去陪他。” “我看你是没花什么时间陪他。”太子笑着,眼睛扫了一眼外面,随即盯着卫风说道:“伯高,风弟这两年样子变了很多,我今天一见他,差点一下子认不出来了,几乎认成了另外一个人。你有没有感觉?” “没有吧。”卫伉失声而笑:“要说有,就是这两年长得太高大了些,两年前你见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六尺多孩子,现在已经近八尺的大人了,唇边又有了胡须,你一下没认出来,也是正常。” 太子轻轻的摇了摇头,含笑看着卫伉,看得卫伉有些不自在的收住了笑容,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没觉得,他很象一个故人吗?” “一个故人?”卫伉不解的问道:“谁?” “你想想,卫风是哪一年生的。那一年,有谁……” “风弟是元封元年生的,那一年……”卫伉好象突然明白了什么,蓦地停住了,后面的话全被卡在了喉咙里,生生的咽了回去。他睁大了眼睛,有些惊恐的看着太子,怔怔的想了片刻,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这……这只是一个巧合,风弟……风弟……是我卫家的人,不可能是……” 太子伸过手来,轻轻的拍了拍惶恐不安的卫伉:“伯高,鬼神之事,不可全信,亦不可不信。但有些准备总是好的。你回去之后,一定要把今天的事情问个清楚。你可记住了?” “我记住了。”卫伉连连点头,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