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倾城轻轻摇了摇头淡淡道:
“不可胡言乱语,父皇自有他的考虑,你我身为皇族,不可失了偏颇随意评价。”
云倾泽冷哼一声依旧颇为愤懑。其实本就有亲疏远近,如何不能偏颇,皇叔一家对皇族都忠心耿耿,刘穆二氏却是狼子野心,父皇分明被他们蛊惑了去,昏头糊涂了便是昏头糊涂了,便是不说,天下人也看得清楚,三哥这般隐忍,有时当真让人看着难受。
云倾城听到云倾泽那声冷哼,知晓他心中此时不满,但也没有多做解释,倾泽虽是聪颖,但到底还缺乏历练,南荣一族还是穆家,与皇族其实又有多少分别,是忠是奸不过看的是那坐上一人的心思,疑心生暗鬼,人心难测,谁又说的清自己清白。南荣一族若非做了什么,父皇也断不会猜忌愈重,若真有心灭了它,如上次临城之事便有充足理由,却终归没有动手,只是一些逼迫的手段罢了,看起来比之要杀它还要费些力气,却不知是为何。而皇叔一而再再而三的选择隐忍退让也显得有些诡异,父皇对南荣一族并无杀心,却又迫意,这其中不知隐秘这什么呢。
圣驾渐渐进入了清晰的视线之中,礼号一*的响起,云倾城无暇再多想其他,转头提醒那还处在自己情绪中的云倾泽道:
“圣驾已临,你切莫在父皇面前信口胡说,免得弄巧成拙。”
云倾泽摸了摸鼻子,低声嗯了一声,跟在云倾城身后,夹着马肚缓缓迎上了圣驾……
(三)
云织倒是对她的优雅风姿表现赞赏,看着她落与前座含笑摆手:
“陈小姐不必多礼,小姐今日特着意看我,已是十分客气。”
陈诺儿站起身来,笑意温婉的抬头看向云织道:
“都是应当的,今日诺儿前来正是为了怠慢郡主而请罪的。陈家奉旨驻守桑城,却使郡主在入城门前遭遇刺杀,险些丧命,实在罪过,所幸郡主有惊无险,否则臣女不知如何自处。”
云织笑笑,倒也不奇怪她遇刺的事泄露出去,却未曾想她如此客气,温和笑道:
“陈小姐言重了,本也无甚大碍,只是遇到了毛贼受了些伤,你不必放在心上,坐下吧。”
“郡主宽宏,诺儿便放心了。”
陈诺儿笑着落座,依旧风轻云淡十分客气。云织看着她点了点头又道:
“此次遇刺是谁都未曾想到的,也怪不得你们,只是这桑城之内似是常有蛮族往来,倒是新奇。”
陈诺儿笑笑:
“确实如此,桑城是我大吴最大的丝贸之地,每年产丝可达十万石,本国所用不过三分之一,其余皆需贸易消耗,故桑城每年有三月开放丝贸,各国丝商巨贾都不会错过,来往甚频,有些甚或安家于此,常年滞留。”
云织有些惊讶的瞪大眼睛,她虽是对桑城丝贸多有耳闻,但再次听到陈诺儿所说依旧吃惊。桑城所占不过一千万亩方地,不过三百多万人,却可产出十万石的生丝,古代人民果然也不可小觑,大吴的桑丝市场比她想象的还要大的多,这般想着她心头对此次的桑城之行多了几分期待,但面上却不敢显露,只唏嘘道:
“果真不愧桑农圣城啊……”
陈诺儿笑笑却是不置可否:
“这都还只是官桑所计,桑城丝民,多有私养,所产桑丝虽品质不一,但因优劣不汰,合计起来量产却不少,比之官桑总量也不遑多让,若都可投放丝贸,那桑城丝贸便远不止如此。”
云织听她所言,心中也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但面上却作出惊讶状:
“是么,那这些农家为何没有拿出自己的桑丝售卖呢?”
“私贸桑丝税利颇重,且但以每户人家为算丝量也不足抵对这些税收,贸丝还不若留丝自用来得划算,农户自不愿多费力气出来贸丝的。”
陈诺儿看着云织,对她的疑问倒是很耐心,但云织却装傻到底,又接着问:
“原来是这样,那为何朝廷不减赋宽政,那样不是就能鼓励桑农繁荣桑丝市场。”
陈诺儿依旧温声细语,只是这次却是轻笑出了声:
“郡主说笑了,我朝仰赖农桑过活,重农抑商才可保证百姓能安心事农,否则如南朝那般都因有利可图去做了生意,不但助长了逐利风气败坏国风,更是使荒芜农事坏了国之根本。”
让云织一下子冷下了心,她未曾料到陈诺儿会这般说,方才的试探挑逗的心情消散了干净,忍住那不好的语气,笑道:
“哦?陈小姐是这般认为么,可云织听说当年是您首次提出允许丝农私贸桑丝不贬农籍的,当时也正因如此,陛下才会对您赞赏有加封为女尉呢。”
陈诺儿但笑,端起茶杯轻酌了一口敛下了眸子:
“都是些陈年往事了,且那般浅薄的见识到底是无用的,而今,也并无桑农愿意贸丝,诺儿如何认为其实都并不重要,整个大吴,上到皇家氏族,下到九品小吏,都道农人事商求利是为不务正业,坏国根本的羞耻之举,百姓也不例外,将售卖自己的劳动成果看做对神的亵渎。”
云织看着她,虽因茶气氤氲看不太清她的神情,却感知她淡漠的语气中夹杂的那些许无奈,一时若有所思。
陈诺儿所言其实是对的。而且也是大吴桑丝业面临最关键的问题。桑丝新下之时,正是她缀锦楼筹备之时,初入行业,自是面临不少阻碍,其中之一便是供丝源头。当时寻过几家供丝商家,却因她无“靠山”都狮子张口要价甚高,其中苏家锦绣庄尤为欺人,让她大为气恼,直接拒绝与之合作,便派人尝试直接到桑城丝农家中收丝,却遭到大多数人的拒绝,鲜少几家肯卖,也是家境窘迫背负耻辱的模样,却遭到其他供丝商的嘲笑,若不是华东歌出手引渡货源给她让她度过难关,她就此会成为行内笑话。她当时一直十分不解,为何她愿意担负税收以上价格收丝,丝农依旧不肯售卖,后来深入调查才知其中除却税收还存在这样的一种原因—舆论,便是社会的舆论使得丝农觉得售卖劳动产品以求利润是一种耻辱,是对桑神的不敬。而这种思想的来源却并非无根的。
大吴建国之初,国力困顿,为了刺激经济,加强中央集权,桑丝售卖权都是由官府分配的,那些有能力获取官府售卖权的商家付出的代价除却每年缴纳大量税金充盈国库更是必须秉持商籍,所以他们要想获利并且长久经营必定会寻找具有足够实力的士族支撑,而这些士族也正好依靠这些商户的财力巩固自身的地位,支撑庞大的开销,他们官商勾结,渐渐形成稳固的依存关系,自是容不得别人侵犯这种利益,于是士族一方面利用自己引导社会思想的力量让百姓觉得桑丝私贸的行为是为耻辱,一方面利用政权强制打压私贸的发展,造成今日大吴丝贸被垄断的局面。
而陈家,却一直作为这其中一个特殊的存在,它多年执掌大吴的桑丝经济,却从未支持过任何一家官商,只是默默注视着,分配着,评判着,为大吴的繁荣昌盛摆下一颗颗注定要牺牲的棋子。
而今大吴国势衰退,它的态度似乎也渐渐改变,也开始尝试扶持一些后起的桑丝商家。只是动作不大,所以除却业内人士听到一些风声,倒还没有见到实效,但现在……云织抬眸看向眼前这位被誉为陈氏最年轻的桑丝执掌,终于觉出她今日来到这里似乎不单单为了看望她和请罪的,兴许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才故意开了那样的话头。
她心中有了猜测,却也不会轻举妄动,毕竟本来她只是为了看看局势捡些漏走,就算她想要找个靠山,但陈家这个稳不稳靠却也还说不准。于是听到陈小姐说完,也只是面色淡淡的端起茶杯,道了句:
“陈小姐可不必这般说,今日听您的一席话就已经让云织长了见识了,您还是不愧这桑城女尉的。”
陈诺儿不置可否,也只低头吃茶不再提这些了。
两人又随意聊了些桑城的风土人情,和乐的说了些话,陈诺儿便要起身告辞了:
“时辰不早了,诺儿也该回去了。”
云织客气的留她道:
“既是来了不妨多坐一会儿,总归到了午膳时辰了。”
“谢郡主美意,不过圣驾将至,诺儿还需安排一下。”
陈诺儿笑着婉拒,也只当云织是诚心邀请。云织自是不在意,露出遗憾表情道:
“哦,这倒是忘了,既是如此云织也不多留了,圣驾要紧,陈小姐辛苦。”
“为圣驾尽心罢了,不敢说辛苦,今晚晚宴迎驾,郡主怕要出席,这般身子才要注意。”
陈诺儿接过丫头递过的披风,反是颇为贴心的嘱托云织,云织吧被她的温柔感染,终是露了些真心笑意,也站起身来送她:
“有你那千年人参为我提神,我倒也不很担心。那东西可也不太好找,多亏了你有心。”
陈诺儿抿唇笑笑,却说了一句:
“郡主觉得好就好,那参本就是备给安定王爷的,现今给您用也是一样的。都是一家人,这好东西谁用了都是一样的。”
让云织怔愣了一瞬,对方却只若无其事的笑了笑,给她福了一礼便带着丫头转身离开了。
过了好一会儿,云织才回过神来,却是掀开门帘只看到她已经走了远去了,看着她的背影,云织多了几分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