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玉坐在副驾驶座上,若坐针毡。她看不透现在的纪光叶,更看不透他身体里究竟有哪些灵魂,哪些记忆。
但是无论是哪一个,都让她此刻不愿面对。
每一次转世,每一次穿越,并非闭上眼,再睁开眼那么简单。
第一世,南宋年间二十一年懵懂而天真,凡心难释,悲欢喜乐都直入心扉,乃至彻骨。生的喜悦,伤的哀痛,甚至也曾对一个人托付真心,却只落得有缘无分。
第二世,青鸟初鸣时,距离但如玉身死已过半个世纪,南宋即将灭亡,动荡的时代终于在历史车轮的碾压下即将改朝换代。
她以灵魂的姿态在这世上游荡了几十年,漂泊过整个大陆。
当死亡比活着还要漫长,但如玉已然忘记了“生”是一种什么感觉,更将那些刺骨的情感片片掩埋。她迷茫,慌张,困惑,甚至绝望,以为死亡就是这样,而这样就是永远……
然而,终于有一天,当凝视着天光大亮时,但如玉忽然被吸引到了一个山林之中。她看到一只巨大的美丽的鸟,身上发出淡蓝色的光芒,仿佛天空在它的身上汇集。
青鸟鸣啼三声,音悲切,似有泪。然后,她看到它身下那小小的身体,不盈一握,也没有发光的羽毛,好像一只丑陋的小鸭子。但如玉的魂飘过去,飘过去,蓦地眼前一黑,再睁开眼,她已然在那小小的身体里。
这一世,她邂逅了叶明时,叶道长。
他温柔而聪明,与其他所有人类的都不一样。但如玉隐约还记得,自己如何在还是一只丑陋的,没有美丽羽毛的小鸟时,就停留在庙宇附近的枝桠上,一天一天地看着他。
也记得他是如何把自己当做唯一的倾诉对象,对她讲述自己的发现和领悟。
情愫悄然孕育,于无知无觉中。
时间疏忽,三百年转瞬即逝。叶明时早已灰飞烟灭,而但如玉却终于在化作人形时,因心魔作祟,渡劫失败。
只因她迟疑,斯人已逝,她纵化身风情万种,将与何人?哪怕半日执手相看,也不过水月镜花。
第三世,异国他乡。但如玉的魂魄漂流过山川湖泊,戈壁荒漠,崇山峻岭,见证了无数的日出月落,日落星辉,冷眼旁边了多少的生死离合,想着自己也曾感怀的悲欢喜怒。
她用漫长的世代去爱,再用同样漫长的荒芜去淹没这份爱。
从死再到生,足足又是一百年。
亚陆西南,黑海沿岸,金发碧眼的少女彷徨而叛逆,在疯狂之后成为了夜之暗裔的俘虏。然而她却没能挺过转化的那一瞬间,突破生与永生之间的界限。
但如玉替她尝味到血的罪恶与鲜美,也体味到了对乌斯丁的臣服与恐惧。即便是但如玉,也禁不住在这样强烈的归属感,和自我厌恶的撕扯之中沦陷了。
她不愿意面对自己,不愿意承认,哪怕只有一点点,哪怕只是那强迫背后的一点点保护,也曾让她感到温暖,怦然心动。
她宁愿相信,那只是血的力量在作祟,在欺骗她的情感。所以她逃走了,在他遭受重创的时候,背叛一般地逃离了高加索。
……
但如玉从记忆的沉沦中清醒过来,赫然发现纪光叶已经将的车开到了她完全不认识的道路上。路两旁的限速标志告诉她,他们已经出了五环。
这不是去郭大勇家的路,更不是去纪光叶那里。但如玉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她只知道,纪光叶在限速一百二的路上已经飙到了将近两百的速度,车身的每一次颤动,都如同来自地狱的触角在拨弄般可怕。
纪光叶没有说话,抿着嘴,脸色青灰,如同死人一般。
“小心!”忽然一辆车从旁边斜插并线,并没有料到纪光叶的速度会这么快,转瞬已经到了他的车后面。
但如玉以为撞车在所难免,本能地闭上了眼。若说她心中的恐惧,倒并没有多少。甚至可能死亡的威胁还不如她身边这个人体内的灵魂来得可怕。
然而以为要装上的那一瞬,她还是不能抑制地将这无比短暂一生的经历和遗憾,在脑海中如同电影片段一般回放起来。
刺啦——吱——
猛烈的刹车声响起,abs防抱死启动发出咚咚的声音,车身越加猛烈地抖动起来。若真要形容,仿佛死神降临,步步紧逼。
前面的车似乎也意识到问题,猛踩了两脚油门快速驶去。这一停一走之间,倒是真的在转瞬扭转了局势。
纪光叶的车彻底停下了。
但如玉靠在座位上,瞪大眼看着前方疾驰而过的车辆,耳畔全是高速公路上司机因不满按喇叭的声音。
纪光叶忽然打了闪灯,将车慢慢开启靠边,停到一处紧急停车带内。
“你还好吧?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如玉问。
纪光叶忽地一砸方向盘:“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还想问你!”这时他脸色变幻起来,一个眼神闪过,又换了一副口吻:“青玉,快走!”
“什么?叶道长……你……”但如玉突然抓住纪光叶的胳膊,用力摇晃着,“叶道长,你真的是叶明时……我……”
但如玉想说她好像他,却发现那个想字怎么也说不出口。淡淡的时光和陪伴,明明早就淹没在了生死交替,时光湍流的涌动之中。
是心口曾经的温暖,贴服在记忆的最深处,想起来时依然感动,却那时满心的欢喜与冲动都仿佛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