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应天虽然有些寒冷,可因为难民的到来,多少显得有些热闹。 应天府早早地就摆下了接待难民的竹棚,拖家带口的难民们在这里登记造册,然后领取开春前渡日的米粮、衣被,甚至还有一旦干柴;最让人高兴的是,居然每户还有两千枚铜钱,可以自己去买一些生活必需品。领过东西的难民们则在巡城兵丁的指引下,按照分发到手的号牌安顿进了临时的住所,旋即便生活做饭,先饱饱地吃上一顿。而到得早的难民,早就揣着刚刚发给的铜板上了街市,一边看看有什么日用杂货,一边看看有什么地方寻些短工——春耕之前打点零工,也可以补贴家用的。 这么多天奔波的疲劳在此时一扫而空,家中的米粮怀里的铜钱仿佛给生活带来了无限的憧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漾这希望——再过几天,就会有官府的人告知自己分了多少地,领了地契和农具耕牛,就可以安心过日子了,第一年不用交赋税,年底的时候应该能吃上一顿rou再给老婆孩子扯上一套新衣了吧?听说应天还有一种叫做“军户”的行当,世世代代都只要交那么一点税赋,只要打仗的时候站上城墙就行——天底下还有这么便宜的买卖!不少人已经拢在一起打听怎么报名了。 应天的各大商号早就准备了各种生活物资,路边的小吃摊点也是座无虚席。排队落后的人,领到米粮之后也不打算再升炊烟,摸着兜里实实在在的铜板,咬咬牙奢侈了一回,一家老小下了馆子,点了几个菜,乐呵呵地吃上一顿,庆祝全家人劫后余生。散出去的铜板又变成源源不断的赋税回到了应天府——用云霄的话说,钱存在大库里,永远都是死的,只有让它动起来,才能让赋税收得更多,哪怕暂时先吃点小亏——应天府从接纳第一波难民开始,赋税就以一个月涨一成的速度拔高,而这些钱又用来招纳更多的难民。 难民里也有不少会手艺的人,心思活泛的,就把发到手的两千个铜板当作了本钱。没过多久,应天城里城外又冒出了不知道多少简陋的店铺,雇佣工、召人手,本来还让应天府头疼的难民安置问题反而变成了另一件头疼的事情:府城要扩建,街道要修整,到处要人手。那些南迁的大户们,更是忙着买地建宅,木匠、泥瓦匠、甚至会烧砖窑的人都成了抢手货;要家丁、要仆妇、要丫头,原本人满为患的应天却在人力问题上成了一个填不满的大窟窿。云霄曾经开玩笑说,再有难民过来的话,应天的窑姐儿都不够用了!这是真话,光是应天备案的青楼争风吃醋打架的案子每天都有两三起。 城防司的兵丁正在街口努力维持秩序,摩肩接踵的人群让整个应天比大都还热闹。像扩阔这样“富户”自然是不屑和难民们一起排队领粮的。家眷多的都是直接先赁个院子住下,挑剔一些的可以在客栈包下一座院子。然后到处去寻有无现成的宅子可买——当然目前的应天是绝对没有的,只有先买下一块宅基,然后重新雇人盖起新的院落。无论从哪个角度讲,应天城都应该要扩建了。 扩阔和毛秀淑漫步在应天的街道上,看着繁华的街景和往来的人群,心中感慨万千。 “应天虽然眼下投效的人不多,可个个都是栋梁之才啊!无一不俱定国安邦的本事,”扩阔叹息道,“当年的集庆府不过弹丸之地,这几年下来,规模居然超过大都!” 毛秀淑并不关心这种繁华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沉浸在由衷的幸福当中,听到扩阔的话,才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恍惚道:“逃到这里的百姓虽然面呈菜色,可却和大都的百姓不一样,脸上有……有……有一种希望,对!希望!看着他们脸,就好像明天早上一觉醒来,家里就屯满粮食,床头摆放着新衣……治理应天的人真是了不起啊!这样的豪杰,为什么朝廷就没有委以重任呢?” 扩阔苦笑一声道:“听说这一切都是刘云霄和他的义弟刘基两人在给朱元璋的‘时务十八策’上提到的。前几年的时间里,朱元璋不单不动武,而且还广积粮草,才有了如今这般兴盛的景象。你没去过汴梁,你去过汴梁之后就会知道为什么我要把应天列为头号大敌!汴梁的百姓——比大都的还不如!” “难怪夫君说胜负已定……”毛秀淑埋下头低声道,“朝中的那些大臣们就不睁开眼看看这天下么?” 扩阔愤怒地摇摇头:“这些人!哪怕他们只有应天官吏们两成的上进心,大元江山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你知道我灭了多穆特部之后从他们汗王的王帐里搜到多少金银么?两百车!据说这两百车还不及圣上在中原封的一个亲王的两成!河间王——就是抢了户部陈平章事老婆的那个胖子——他睡觉的床用了四千斤黄金打造!王妃的金银首饰堆了五间大库!喂马用的都是上等的稻米!你再看看这应天的街道,刚刚我们走过去的那户宅院——门上的朱漆都掉了一大半——就是朱元璋的宅邸!” 毛秀淑惨然一笑道:“夫君这么一说,就连奴这个妇道人家都知道民心所向了!” 说话间,扩阔的眼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倩影,等到扩阔注意到这道倩影的时候,那个妇人打扮的女子正直愣愣地看着他,脸色煞白。看到扩阔的眼睛看过来,那个妇人慌忙别过脸去,迈开步子,混迹到人群当中,再也看不见。 很熟悉!扩阔有些纳闷,我在这里有熟人?但又确信,这个女子似乎在哪儿见过,难道是会里安排在这儿的细作?应该不是,那个女人应该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才对!但是那种眼神、那张表情——可以肯定,自己一定见过! 毛秀淑看到扩阔脸上阴晴不定,只道是触动了扩阔的心事,于是强笑道:“夫君不是说这次权当带奴南下游山玩水的么?何苦再去想这些劳心的事?早听说南边儿的衣料、首饰不错,还有一些个泉州来的黑衣大食货物,夫君带我去见识见识可好?” 扩阔回过神,温柔地看了看毛秀淑,温言道:“好,咱们这就去瞧瞧。”说罢,挽起毛秀淑的手,并肩走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两人信步而行,由于是初到应天,对应天的格局也不甚熟悉,走的时间长了,却发现自己已经渐渐脱离了人潮,走到了一片宁静地宅邸区。 “这一片儿墙高院深,多半就是应天诸员的宅邸了,”扩阔环视一眼笑道,“咱们走岔了路。” “夫君你看——”毛秀淑攥紧扩阔的手,指着一个大门前的牌匾道,“这就是你说的双英府?” 扩阔抬头看过去,三个鎏金的大字映入眼帘。 扩阔不由一阵苦笑:“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说罢转身就要走,却被毛秀淑一把拉住:“或许这是天意,既然到了,就进去看看吧。” 扩阔一阵踌躇:“可我答应过你,先陪你在江南游历一段时间……” 毛秀淑摇摇头道:“夫君说笑了,奴如何不知夫君的心事?这些天,夫君整日相伴,奴此生已足慰。与其在别人刀口下心惊rou跳地观景,不如与夫君携手共存亡!” 扩阔一阵大笑道:“刘云霄啊刘云霄!论知计,我多次败在你手里,如今论妻室,我终于和你打了个平手!好!秀淑,我们一同去!” 双英府门前的门子远远地听到扩阔喊着“刘云霄”一阵大笑,便立刻来了精神,看到扩阔渐渐走近,上前行礼道:“请问这为官人有何指教?” 扩阔淡然一笑道:“故人王保保,求见刘将军。” 门子心下恍然,前些日子主子就交待了,难民南下之时,会有不少故人来访,切不可怠慢。再看看眼前这对夫妇,虽然满面风尘,可身形气质皆属人中翘楚,身后的四五名扈从更是不简单,门子这行当也是精于察言观色的职业,心下立刻估算出这对夫妻的价值,于是连忙唱了个喏:“原来是将军故人,还请到门房里喝杯热茶,且容小的过去通报。” 扩阔微微颔首,扶着毛秀淑进了门房坐下,朝毛秀淑笑道:“你说呆会儿会发生什么?是刘云霄降阶倒履而迎,还是几百刀斧手直接拉着我们去砍了?” 话说得很轻松,可毛秀淑还是从扩阔的话中听出了一丝苦涩:叱咤风云的他,头一次有了“人为刀俎,我为鱼rou”的感受。 毛秀淑敛容道:“夫君曾说起过,易水河畔曾经亲手射杀了刘云霄的爱妾,今日事若不济,秀淑愿以性命相抵。夫君身系社稷安危,不可造次。奴虽不曾练武,可也知道夫君若要离开应天,也不是什么难事……” 扩阔一脸的镇定与决绝:“既然带你来,就绝对没有弃你而去的可能!殒身不恤,只为红颜,他刘云霄能做到,我扩廓帖木儿一样能做到!” (票区和评论区都很冷清啊,有些惶恐,咬牙坚持中,就当写给自己看的)